最近家里蛾子越来越多。
我长叹一口气,自暴自弃地把自己摔在沙发上。
无论怎么打扫、消杀也清理不干净,杀虫剂都已经用完好几瓶了。我估计是家里什么东西坏了,臭气熏天的——最有可能是放在厨房的陈旧食材,不知道以前塞在了哪个犄角旮旯生虫子,一时间也找不太到。
这些蛾子生的又特别大,飞起来散着一层油腻泛光的鳞粉,也不怎么怕人,第一次瞧见我几乎要吓得背过气去,躲进厕所不敢出来。
后来...慢慢也就不怕了,也不能怕,毕竟还得抓紧时间处理。更何况,要是有什么虫子被他看见了,他指定又要发起脾气来...
他总是这样...他总是这样。
“老婆,我饿了!”
我慌忙爬起来。
“哎,知道了,饭马上好,我给你端去!”
他什么时候回来的?我一点声音也没听见。
最近他总是这样,神不知鬼不觉的,突然就出现在家里哪个地方。
“快点!”
“哎哎,好!”
饭还得闷一会儿,我站在旁边开始切菜,着急忙慌地一下子切破了手指。看着血兀得从伤口处鼓成一大珠,我连忙扯了几张纸巾勉强包住。转身的功夫,切菜的砧板上又落下了一只蛾子,细长的触须微微颤动,双翅缓缓展开、阖上,上面散落着暗红色的斑点像一双双眼睛,随着微动一睁一阖。
“饭呢?饭呢!快一点!滚过来!”
他咆哮的嘶吼声从客厅传来。
我惊得浑身一抖,扫掉那只虫子,顾不上伤口赶忙盛菜。
“我去你妈的,老子养你是喂猪吗!”
“嘭!嘭!”他又开始砸东西了。
他总是这样。
饭终于闷熟了,我颤着手给他端过去,看都不敢看他一眼。
我躲回卧室,看着墙壁上趴着的蛾子发呆,想起以前身上的那些伤,浑身发冷。天知道我有多怕他突然砸下来的拳头、甩过来的碗盘,那些碎片...他咬着牙的样子,掐住我的脖子...
还好他终于在那里安静下来,一片死寂,什么声音也消失了。
然而我爱他,多么爱他,我知道他也爱我,只是用他的方式。我看得出他就是个暴躁易怒的小孩子,他只是控制不住自己,等他回过神来就会跪下,就会抚摸着我的手,让我摸他的头,就会像个犯了错的小孩,祈求我像个妈妈一样抱着他...我们刚开始的时候他就是这样,一个男人如果不爱女人,怎么会跪下来求她呢?“打是亲,骂是爱。”我想起小时候在昏暗的灯光下,父亲抚摸着我头上伤口的样子。他的面孔淹没在光线的尽头里,喃喃自语着这句话,温柔又可怕地看着我,神情晦暗不明。
嘶!
指尖冷不丁一疼。
不知什么时候,一只蛾子已经落在了手指的伤口处,触角一点一点地浸在洇出的血珠里,颤着、抖着无数暗红色眼睛的斑点...等我回过神来,几十只蛾子飞得到处都是,一只只,落满整张墙,所有眼睛,密密麻麻,一只只瞪着,看着,看着...蛾子,蛾子,该死的蛾子,看着,蛾子...都怪这些该死的虫子!
我激动得站起来浑身颤抖,这些该死的虫子,就是因为这些他才会生气...今天才会生气!
我就知道!
没有了这些他不会这样,滚他妈的该死的虫子!
猛一回头,他站在那里。
阴沉地、狠狠地盯着我,面目扭曲而狰狞,像一根钉子,一把刀,一根榔头,一条鞭子。
“啊...”
恐惧让我长大了嘴,却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眼前扑来无数的蛾子带着暗红色的眼睛,成群地涌过来,耳边是翅翼和翅翼互相摩擦扇动的声音,鳞粉雪一样的落在眼球里。那些眼睛瞪着我,瞪着我,在我耳边悉悉索索的喃喃,透过眼球透过脑子注视着我...我绝望地瘫倒下去,双手乱挥着倒下,后脑重重地磕在床头坚硬的柜脚。
“蛾...子...我......”
等我睁开眼,他已经消失了,只剩下客厅里电视呲呲啦啦的响声。
我勉强扶着床爬起来,手里黏糊糊的一片。
天已经黑透了,家里也昏暗一片。他不喜欢开灯,我又有夜盲症。“刚开始的时候走路经常蹭在墙上,有时候走的急了,身上青一片紫一片。”他这么说,拉我去医院治疗,还给我涂药,告诉医生我实在太笨了,自己不在家就会把身上弄得遍体鳞伤。
我把水开到最小,悄悄擦着身体。最近身上好多了,除了今天被菜刀切到。他说的没错,是我太笨了,我太笨了。一点小事也做不好。
水流冲过伤口,疼的我一瑟缩,手下没掌控好力度,水声“哗”的一下冲了出来。
“吵什么呢,疯女人!”
冰冷的水“滴答滴答”的从发丝沿着脸颊滴落,直到浑身冷透。
擦干头发缩回被子里,枕下一个冰凉的物体硌住了脖颈,“嗡嗡”振动着——是他的手机。
怎么会放在这里?
鬼使神差的,我小心地将它抽出来打开,一项项浏览着他的各个软件。
我哑然发现毫不遮掩的聊天记录,他跟各式各样的女人,图库里的每张图片,女人的大腿、胸部、肉做的各种部位。
我一张张滑过去,感到浑身的血液越来越冷,又忽然烧起来,烧得额前一片滚烫,闷憋得几乎叫我喘不过气。我几乎支撑不住,翻过身趴在床沿呕吐,眼前一片昏黑。
这不是他,不是他...他那么爱我!他说过会永远爱我!
仿佛一只巨大的蛾子轻轻落在我的眼前,双翅翕忽不定,最终缓缓地展开落下。耳鸣声越来越响,是它趴在耳边凄厉地嘶吼,是它在嘶吼,在呻吟,在喊叫。
是它,是他,是它。
我来到厨房,拿起菜刀。
他还饿着,记得要做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