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家柱回到群租房的时候已经临近晚上七点,就算关上房门,嘈杂的说话声和各种炒菜的气味依旧源源不绝传进来,让张家柱感到头痛欲裂。
他的衣兜里装着妻子放在“憩园”壁葬里的5000元现金, 坐在床畔不知所措。千想万算都估摸不到,原来妻子的忧心忡忡竟是由于丈夫的骨灰坛被盗!
张家经济条件本就一般,难得妻子不嫌弃还愿意和婆婆住在一起。张家柱是家里的顶梁柱,眼看好不容易熬到公司管理层却惨遭飞来横祸,妻子又要工作又要照顾家里必定分外辛苦。
他的眼前浮现出妻子双手合十,喃喃祷告的样子,顿时流下两行热泪。
张家柱无奈地垂下头,突然发现床底下有什么东西。
蹲下身子查探, 竟是五六个瓮状坛子,取出一看,每个上面都刻有“某某某千古”之类的字样,最靠里的那个赫然写着“张家柱千古”。
他愣了足足十秒钟,自言自语道:“原来是我偷走了骨灰坛……”
某个小偷偷走了张家柱的骨灰坛勒索张太太,而后又不知什么原因,张家柱的灵魂竟然会占据这个小偷的身体,其中机缘,张家柱当然百思不得其解。
但也所幸如此,张家柱才有机会保护妻子免受财产损失。
他从床边找到一只脏兮兮的双肩包,把自己的骨灰坛放进去后便再次顶着夜色匆匆离开群租房。
张家柱决定立刻把骨灰坛归于原位,然后再将这五千元还给妻子。
夜里的“憩园”份外安静,树影婆娑中偶尔会冒出几声狗叫。张家柱翻过围墙,趁着夜色掩护,偷偷摸索到了壁葬楼这里,只见黑漆漆的长廊左右都是壁葬,格位上一张张的遗照看起来面无表情。
张家柱感到有点心里发抖,可是同时他又觉得很好笑,自己本来就是鬼, 居然现在还怕鬼?
他根据记忆找到自己的格位,刚把骨灰坛放进去,突然有一道强光照向他,紧接着一个男人的大喝:“什么人?偷骨灰的?抓贼啊!”
张家柱吓了一跳,连那个双肩包也不要了,赶紧拔腿就跑。他以前只知道工作,平时从来不锻炼,不必说长跑,就连追赶公交车都会脸色发白。现在这具肉体到底大不同,他感到自己像是回到了年轻的时候,三两下就从铁栅栏上爬了下去,听着身后保安的呼喊声越来越远。
他不知道现在几点,记忆中离开群租房的时间应该是7点多,现在估摸九点不到。他本想明天再把钱还给妻子,可是又担心一旦闭上眼睛,自己又会变回鬼魂的状态。
恰好此时有一辆出租车经过,张家柱立刻招停,径直向曾经居住的小区进发。
虽然一路上他想了好几种返还这笔钱的方法,比如塞在门缝里、比如让保安代交、或者索性用邮政汇款的方式, 但是思考良久, 他还是直接把装有现金的信封塞进了601室的信箱。
他伸手轻轻摩挲着601室这几个金属字,想到自己目前的处境,黯然神伤。
这时,身后传来脚步声,他刚想要躲藏,女人的说话声已经在身后,她讶异地说道:“你怎么来了?”
他不敢回头,清楚地认出那是妻子的声音。
妻子环顾左右,然后拉着他走到一棵树下,低声说道:“你怎么来了?”
张家柱以为妻子认出了自己,一时心情激动难以自已,险些就要落泪,用发抖的声音说道:“我……我……你认出我了?”
妻子露出恍然的表情,微微笑道:“别难过啊,告诉琴姐,你是不是身边没钱了?没关系,琴姐可以先借给你。不过……”她话锋一转,轻轻蹙眉道,“我不是说过让你别来我家附近的吗?被我婆婆看见多不好。”
张家柱忽然呆若木鸡,借着溶溶月色,他觉得眼前的妻子像是一个陌生人。
平心而论,张太太是个勤快的好女人,但是没有什么文化,总是听风就是雨,也时常会受别人摆布。
在张家柱意外去世之后,她原本拿到了一笔可观的赔偿金。这笔赔偿金足够负担从现在至女儿满二十二岁大学毕业这十多年来的生活费。可惜张太太听信一个旧同事的教唆,将这笔钱全部购买某个高风险基金,最后只剩下数万元而已。
而文化程度只有中学的张太太找不到好工作,只能在一家超市当理货员。
工作是真的辛苦,张太太天性乐观才熬得住,而九岁的女儿也相当伶俐,对生活毫无特殊要求。
一年前,张太太在工作的时候险些被货物砸中,幸亏有一位临时工及时相救才没有造成大伤害。
这个临时工是个年近三十的年轻人,说话相当风趣,对张太太非常关心,总是“琴姐、琴姐”地叫她。他时常会偷藏一点零食带给张太太,还经常对她嘘寒问暖,帮着她一起干活,只要有他在,张太太的工作会轻松许多。
有一次张太太感叹身世,说丈夫早逝,自己不得不承担起养家的重任,但是毕竟只是个无知妇孺,能力有限,现在的生活相当辛苦。
年轻人听后沉默良久,然后羞答答地表示愿意陪着张太太一起努力工作,他还摘下自己的围巾裹住张太太的脖子,虽然笨手笨脚,但是张太太恍然间好像回到了以前。
“以前……家柱也会用自己的围巾包裹我呢。”张太太谈起丈夫,总忍不住会落泪。
“琴姐,以后我会像张大哥那样照顾你的。”年轻人伸手抹去她的眼泪,柔声问道,“话说张大哥现在安葬在哪里?我有空也想去看看他。”
张太太惊讶于年轻人的温柔,“憩园壁葬楼7号707,是不是一个好号码?”
三个月前,超市因为某种原因辞退了年轻人。看着他颓唐懊丧的样子,张太太拿出一部分积蓄让他做点小生意。事实上她也抱有某种幻想,毕竟年轻人不可能永远当个超市临时工,若是他有出息,或许自己也能得到第二次幸福。
不过就在今天,她的梦想大约会全部幻灭。
张太太如同往常一样在超市清理货品,有时也会在超市里巡逻,不少顾客往往在结账时会突然不想购买挑选的部分商品,因此张太太需要把这些商品物归原位。
她看到收银员招手,立刻知道又有一些顾客扔了不要的商品就跑,于是准备上去接手。
这时,在卖洗护用品的货架旁,有一对年轻男女在打情骂俏。这种情形在大卖场相当常见,小情侣挑着挑着就罔顾商品开始你侬我侬。张太太正想直接忽略,突然觉得那个男子有点熟悉。
“梁蹴?”
男子身边的女子大约只有二十出头,衣着暴露,样子轻佻,嘴唇涂得鲜艳欲滴。
“这阿姨是你妈妈?”女孩子放肆地大笑。
梁蹴搂紧了女孩子暴露在紧身衣外的纤细腰肢,毫不在乎地说道:“不是,她只是我的前同事而已。”
张太太愣住了,她一时无言以对,只是无法言喻的难堪从心底蔓延而来,她忍住即将决堤的泪水,转身而去。
她不知道梁蹴呆呆看着她的背影良久,拉着那个女人就走。
两人刚踏出超市大门,梁蹴就好像没有力气般倚靠在等候班车的地方,隔了一会,从口袋里掏出500元钱递给那个女人,平静地说道:“你走吧。”
那女人用奇怪的表情看着他,“你今晚来找我吗?”
“不了,我办完最后一件事,就要走了。”
那女人更加不理解,“走?你要回老家吗?小梁,你最近有点不对啊。”
梁蹴最后的记忆是打扫干净房间内四处飞扬的骨灰之后,然后将熟菜啤酒吃个干净,打着饱嗝半躺在床上看电视,然后突然一阵无法抑制的倦意袭来,他直接失去了知觉。
谁知醒来后竟然是在冰冷的看守所,提审他的警官表情木然,“梁蹴,你涉嫌偷窃骨灰并勒索家属,所幸你愿意自首,只要坦白罪行,我们可以向法官求情。”
自首?
梁蹴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怎么自己睡了一觉就突然来派出所自首了?后来听其他民警说,一天前自己提着几罐骨灰来到附近的派出所投案自首,然后突然倒地不起呼呼大睡。
民警们还以为他突发急病,请了医生来诊治之后才知道只不过是睡觉而已。
“不可能、不可能!”梁蹴惊骇莫名,直到被法院批捕那天,嘴里还不断在咕哝:“撞鬼了,撞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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