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古以来,农民都应该是最苦最累的。尤其是没有现代化机器的年代,仅靠着人力开荒种地。从春种到秋收,一年扒下几层皮不是夸张。现在我的姥姥还说我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辛苦,因为一粒汗滴子落地摔八瓣的农活我没干过。在二姨小时候,家里的地都是一点一点的刨出来的。那时候的农忙季节,真的是天不亮就出门,天黑了才到家。到家了可能都没有力气清洗,直接倒炕头就睡过去了。所谓苦大力,就是形容那时候的农民吧。尤其是秋收季节,要赶在天冷下霜之前将收成归拢,哪个不是顶着大太阳咬牙干也不敢歇息一刻钟。脸上是晒红脱一层皮,晒黑又脱一层皮。所以哪个农村人能保持皮肤白白净净的,真得只能说是天生丽质。
秋收过后,就是大规模的烧荒了。那时候可没咱们现在这些化肥,都是农民自家的猪粪牛粪人粪沤些肥料,这些分量显然只够一般的前后园子菜地用。大地里的粮食主要就靠这些烧荒后剩余的草木灰了。其实烧荒分春秋两季,这两个季节比较干燥,容易烧。春季烧荒主要是开荒,适用于平原地区开地,将大面积的杂草烧尽,省人力。而秋季的烧荒就是为了烧尽割地剩下的根茎,来年种地土地更加肥沃,也少了病虫害。毕竟那时候没有农药,虫灾对于收成影响是巨大的。
今天说的是个秋天烧荒的趣事。前面我们说了,付嫂子家里,因为太过于埋汰,很多保家仙都嫌弃不去,三催四告才请了个半瓶子水的灰家仙到家里。自此倒也家宅安宁。这年秋天,旱田地大丰收。付嫂子家里人口少,分家得到的地却不少。壮劳力只有她丈夫一个,这个秋收把两口子累的,那是又黑又瘦。好不容易将苞米棒子都收回了家,建了苞米楼子存储起来,夫妻两看到这些金灿灿的粮食,心里顿时觉得再累都是值得的,起码明年不会挨饿了。剩下的就是将苞米杆都割下来打成捆,借个牛车拉回家当过冬的柴火。当然,也有地多的人家,收够了过冬烧的,剩下的就都堆在地里,谁家柴火不够用的就去自取,这在农村不算事,也不叫偷。再没人要的,就烧荒的时候一起烧掉当明年的肥料了。
将苞米杆都收拾停当,夫妻两个决定歇几天再去烧荒。那时候基本上都是地邻们相互商量好了,哪天去烧荒,大伙一起去。这样一大片的在外围点火,让火往中间烧,人多好看管,不至于酿成火灾。毕竟那时候的地都是自己一旮沓一块的刨出来的,如果只自己家烧,人少没看住,风一刮烧到了别人地里还好说,要是烧到了荒草甸子,能直接燎到林子里去,引发山火可就不是一个屯子的事儿了。这都是有前车之鉴的,屯里子人从不敢马虎。
两人实在是累太(三声)歪了。在家里连着睡了三四天还不解乏。这几天也陆续有地邻过来找他们烧荒,他们都给推脱了过去。终于,这天两口子决定出门烧荒了。付嫂子开始去地邻家敲门。敲了两家,人家都趁着割完地一气烧完了。两口子找半天没找到合伙看火的,觉着自己俩人也看不过来,得,今天再歇一天,明天再说吧。也幸好等了这么一天,因为当晚上,付嫂子就梦到自己家的大耗子了。
那耗子并没化成人形,还是贼眉鼠眼的用原形跟她讲:“那啥,你明天别去烧荒啦,我家来了远方亲戚,正在你家地附近建立了洞府,跟我说初来乍到的,不能给我们耗子丢脸,也不好上屯子里来搬运你们收好的粮食。这不,看来看去,就你家地里收拾的皮儿片儿的,能捡到些苞米粒子。这样,等他们把剩儿捡完了,你们再烧。也是你们人类说的那啥,对,勤俭节约哈。”付嫂子半梦半醒的,随口就答应了。但付嫂子这人累了睡得就沉,一个大懒觉起来,总感觉自己梦到了什么事儿,还挺重要,却死活想不起来。她坐在炕上想了半天,想不起来就干脆起来做饭去了。等两口子吃完饭,地东的邻居找上来了。这一片地,就她两家没烧荒了,他想着今天找付嫂子家结伴烧荒呢。付大哥一听,急忙叫上媳妇,拿上洋火和大扫把就跟着去了地里。(那大扫把是预备着火烧出界扑火用的。)
付嫂子一边走,一边觉得自己忘了什么事。越想这脑袋越发沉。她拉了拉丈夫小声说:“我咋惦记像是忘了啥重要事儿了呢?”她丈夫上下打量了她一眼道:“衣裳裤子都穿啦,你没光腚。忘这忘那的,一天就指着我帮你想事。也不知道你那脑袋里面装的是不是浆糊。别想啦。烧完荒回家再想也赶趟。”被丈夫一阵埋汰打岔,付嫂子更是将昨天灰半截的嘱咐忘到了九霄云外。
正巧这天刮了点小风,这种风正适合烧荒。不大,能让火快速的烧起,又不会将火星子刮的到处都是。四五个人在几处拢了些苞米杆(读该)子齐齐点火,眼见着那火顺着风烧了起来。由于旁边的两家地都已经烧过了,两边不用守着,几个人就都守在了下风处。躲着那烟站在那聊天。眼看着火烧过半,忽然一个人指着地里冲着付嫂子笑道:“大妹子,你家屋里埋了吧太的也就算了,收拾地也不收拾干净,看看,都成耗子窝了!我家地里都没烧出耗子,你家那一群群的往出跑哇。”付嫂子顺着她指着的地方看过去,果然见一大群耗子,在自家地里被火撵的到处逃窜。她心里猛地咯噔一下,一下子想起自己忘记什么事儿了。人家灰大仙儿特地过来打招呼不让今天烧荒的,自己给忘了,这下可咋办啊。给仙家儿亲戚烧死了,自己家得惹多大祸!付嫂子来不及跟众人解释,拎起大笤帚冲着火就奔了过去。
他们一伙人还以为付嫂子被他们开玩笑说恼了,要冲过去打耗子呢。纷纷大喊道:“你不用打啊,那么多你也打不死。等火包上来,都给他包圆烧死完事!”却见付嫂子根本不是去打耗子,而是冲过去拿扫把猛拍那烧的正旺的火线。一会儿的功夫就把一大片的火苗给拍灭了。一伙人面面相觑,其中一个问付大哥:“这还没烧完呢,也没过你家地界,你媳妇发什么疯?”。付大哥忙冲过去问媳妇怎么了。只见付大嫂满脸魂儿画儿的,头上衣裳都是草木灰。她呸呸的吐了两口,对付大哥说:“快,快把这火扑灭了。我想起我忘了什么事儿了。昨晚上灰大仙儿特意过来给我托梦,说今天不让烧荒,这帮耗子是他家亲戚,过来捡地的。万一烧死一个,咱家要倒大霉啊。”付大哥一听,也急了。来不及骂媳妇长个脑袋不如夜壶,忙招呼那边的人过来帮着扑火。大伙一看这也不能两口子都发疯,一定是有事了。都跟着上来扑火。经过一阵忙叨,终于将火都给扑灭了。一帮人灰头土脸的这才细问付嫂子怎么回事。听说是大仙儿过来托梦她给忘了,都纷纷摇头。总之今天也不能烧了,大伙收拾收拾就回去了。
付嫂子心虚,为了给大仙儿赔罪,连忙将在山上摘的山梨、山葡萄都拿出来摆在供桌上,又点香道歉了好一通。一通操作下来,付嫂子累的也没洗头洗脚,就这么往炕上一委就睡着了。
还没入睡几分钟,梦里只见一群耗子气势汹汹的赶来了。为首的正是灰半截。他本身就修为不够,好不容易因为和供主家互相不嫌弃成了保家仙,正准备跟远道来投奔的亲戚卖弄自己在人类面前的体面呢。这可好,托梦里人家答应的好好的,第二天一早掉头就去烧荒。将自己亲戚一大家子燎的毛都秃了。要不是这帮耗子跑的快,都快给人家灭族了。亲戚带着一家老小哭咧咧的找他,直接怀疑他是吹牛逼——没当上人家保家仙,不然谁家能不听保家仙的告诫呢?这下灰半截不干了,眼见着人家一家老小被火燎得浑身水泡,冬天没毛得多冷?这幸好亲戚们都跑的快,要烧死一个怎么算?他就等着付嫂子回家给她个教训呢。结果却看见那二了吧唧的女人回来就给他上供认错,面子终于回来了点。可是亲戚这亏不能白吃不是?于是梦里又来寻付嫂子。
付嫂子这下在梦里可清醒了。见大仙来就赶忙道歉。将自己一早就忘了的事原原本本的说了一遍。那帮耗子见她态度诚恳,又碍着灰半截在中间,不好撕破脸,只能气呼呼的将身上的烧伤都给她瞧。灰半截也不想将关系闹僵,毕竟以他的修为,能找到个人家供奉已经是天大的福分了。他装作压下气愤的样子,做和事佬道:“这样吧,付嫂子也不是故意的,人么,脑子记性总没咱们鼠仙好使。这样,我让她供上二斤香油给咱们涂抹烫伤,你们今天也没捡到多少苞米粒,让她赔你们一袋子苞米。再加上两斤棉花做窝,咋样?”那边付嫂子是只要能平事儿,她都愿意。不然被一帮耗子精惦记着,可要家宅不宁了。那帮耗子一听见香油,心思早就活泛了。其中年长的一位捋了捋被烧焦的胡子,装模作样的压下嘴角的笑道:”“这次看我半截哥的面子上,就这么算了。你答应的东西可得准备好,我们后天晚上来取。要是你反悔了,可别怪我们日后让你家没一条好被子,没一件好衣裳。”付嫂子看着那群耗子呲着尖厉的牙,深深觉得这威胁他们能办得到。
第二天,付嫂子早早的就去集上打香油棉花了。准备好东西,入夜后将东西都放在了院子里,自家吩咐孩子早早睡觉,不许往院子里看。果然第二天一早,那油葫芦都被搬走了。苞米被磕的干干净净,一个苞米粒都不在瓤子上。那白瓤子整整齐齐的码了两堆。付大哥看了院子,对自己媳妇说:“你看看人家耗子,都比你利索。估计耗子洞也能比咱家干净。”付嫂子讪吧嗒的,不回嘴了。
这个冬天,屯子里有好几个人都看到了身上沾着白棉花的大耗子在田地里出没。他们都以为自己眼花了。怎么耗子还会穿棉衣啦?却不知道这正是灰半截家的耗子亲戚们,为了避寒身上抹了香油沾着棉花出门呢。耗子之间,原来也有亲情理道的,讲理的都是好仙家。不过大家还是要锻炼记忆力,千万不要忘记一些重要的事情哦,否则真的耽误了大事,会追悔莫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