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敬而远之。
王斌对隔壁林家就是这种态度。
没有了往日的蔑视,现在,见了林家,他都是客客气气的,但也没有表现得多么亲近。
从内心里,还是对阿毛有些恐惧,虽然,阿毛只是个小娃娃。
因此,王斌见了阿毛,比见林大个儿还要客气。
王斌的二叔住在村子的最东头,听说二叔感冒了,王斌带了几斤鸡蛋去探视。
二叔不是一般人。
二叔曾是村里最大的天麻贩子。
不过,北崖天麻有限的产量被那几家大药店给包了,人家识货,愿意给高价。二叔呢,卖的都是附近的天麻,打着北崖的旗号,蒙蒙外行。
二叔能说会道,下手也比较重,有几年,风头很劲。最近几年,才有些滑落。可二叔并不服输。
至少,嘴上不服输。
他一般把他的赢利翻个倍告诉别人。
实际上,到底有多少出货量,能赚多少钱,大家心里都有数,只不过,没人说破。
二叔毕竟能说会道,不是万不得已,何必惹他。
王斌走到二叔的院子门口,遇见了阿毛。
阿毛蹲在门边,逗弄着一只狗。
王斌认识这条狗。
这条狗瘸了一条后腿,大概有什么皮肤病,全身长满了疥癣。
这么丑的狗,当然没主人,这条狗就靠在垃圾堆里翻找,维持着生命。
阿毛竟然不嫌这狗丑。
他拿了半截火腿肠,给那条狗吃。不过,狗的吃相并不好,狼吞虎咽,大概是,许久没吃过这样的美食。
阿毛对王斌笑了一下.
王斌连忙也挤出来笑容.
“在这儿玩呢?”王斌说。
他这是跟阿毛寒暄。
但他猛的意识到,阿毛是个哑巴,还是个五岁的孩子,并不会说什么客套话。
他有些后悔了。
阿毛听明白他的意思,点点头,王斌才不至于太尴尬。
王斌进了院子。
只有几天不见,二叔是形象大变。
已经脱了相。
躺在床上长吁短叹,只是看了王斌一眼,连招呼都没打。
“二叔,你怎么了?”王斌问。
二叔呻吟了一声。
“唉,疼,全身疼。”二叔说。
“你不是感冒吗?怎么全身疼?这么厉害?”
二叔摇着头,话都说不出来了。
“你得赶紧看看大夫。”王斌说。
村里就有个毛大夫。
并没有行医执照,但有个头疼脑热,大家都会去他那儿找几片药吃。
也只能请他来了。
可他来了,看了一眼,就开始摇头。
他看不了这个病。
他估计,镇上的医院也看不了,得赶紧往县里送。
二叔有过一个老婆,养了三个女儿,但二叔喜欢沾花惹草,又赚了几个钱,一直在外面有相好的。
最小的闺女出嫁后,老婆去大女儿家住了,扔下二叔一个人,由着他胡来。
三个女儿也恨他,几乎不跟他联系。
现在这个状况,王斌就成了第一责任人。
他通知了二叔的老婆,可人家反应平淡,根本不在乎二叔的死活。
大概是伤透了心。
没办法,王斌只好亲自张罗着往县里送。
车也找好了,但根本抬不到车上,只要一挨着二叔,二叔就杀猪般的嚎叫。
他身上哪儿都不能碰。
一碰就疼。
这怎么办呢?
二叔不仅仅是王斌的二叔,还是王斌小时候的偶像,王斌小时候,全村的人加在一起就数二叔风光。
撒手不管是不合适的。
王斌又坐下来打了一圈电话。
二叔的小女儿说得最绝,平时问都懒得问一声,现在生病了,想起女儿了,想起家人了,没空。
二叔本来骂声连天,骂老婆和三个女儿都是白眼狼,听到小女儿这话,他沉默了。
除非疼得太厉害,他才呻吟两声。
王斌知道他难受,恳请毛大夫给他两片止疼药。
略有缓解。
但很快,二叔又疼得在床上翻滚,大叫。
他只是不再骂家人。
王斌再让毛大夫给几片止痛片,毛大夫不肯了。
“止疼片不能吃多。”他说。
“你看他疼得这么厉害,你就再给他吃两片吧。”王斌说。
毛大夫迟疑了一下,还是摇头。
王斌知道,万一二叔有什么不好,毛大夫怕有什么牵连。
倒也能理解。
可二叔是真痛苦,王斌能看得出来。
终于,到达了极限。
二叔声嘶力竭地呻吟。
王斌冲着毛大夫大吼。
“你看他现在这个样子,你就再给他吃两片药吧。”王斌说。
毛大夫不吭气。
“那我喂给他吃,总可以吧,有什么事跟你没关系。”王斌说。
毛大夫有些松动。
王斌一把抢过毛大夫兜里的那包药。
拿了两片。
可二叔的情况没有什么好转。
王斌咬咬牙,又给他吃了两片。
只维持了一小会儿,二叔又开始呻吟。
王斌看着毛大夫,毛大夫摇摇头。
王斌也不敢了。不能再吃止痛片了,他也明白这个道理。
可是,二叔一直在床上打滚,这也不是个事呀。
真是手足无措,没有办法。
这个时候,阿毛走到了床前。
没人注意到,阿毛是什么时候进来的。
阿毛握住了二叔的一只手。
奇怪的事发生了,二叔马上安静下来。
二叔直愣愣地瞪着阿毛,瞪着这个五岁的小娃娃。
阿毛却微笑着,慢慢点了一下头。
过了几秒钟,阿毛松开了他的手。
二叔呼吸平稳多了,他还是望着阿毛。
他慢慢抬起双手,合起来,冲阿毛作揖。
“谢谢,谢谢。”他说。
阿毛只是笑,慢慢退了出去。
二叔一直盯着阿毛,直到他消失,然后,他才望着王斌。
“有些事,麻烦你帮我办办。”二叔对王斌说。
这是要交代后事啊。
王斌连忙答应。
“你说,你说,我一定帮你办好。”王斌说。
二叔沉吟了一下。
“我做了很多的荒唐的事,对我的老婆、我的女儿伤害很大,我对不起她们。”二叔说。
王斌点头。
“我一定转告她们。”他说。
二叔盯着房梁。
“那个房梁上面,有个铁盒,有三张银行卡,是我这些年的积蓄,麻烦你转交给我老婆。”二叔说。
“恩,好的。”
“密码她知道,是我常用的老密码。”
“恩。”
“另外,米缸里埋了个布包,我藏了五万块钱现金,你取出来,也交给我老婆。”
“恩,好的。”
交代完这几件事以后,二叔就不再说什么,他发着呆,没多大一会儿,他就闭上了眼睛,呼吸渐渐微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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