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月13日
茂辉醒来时,竟已十点半。他拍拍脸,还得去上班。在去往公司的路上,发热、发冷、喷嚏、鼻涕、咳嗽、头晕统统席卷而来。他想起了前两天买的感冒药,赶紧吃了一颗。
严伯的藤椅后头藏了几支家伙。见到茂辉来,严伯招他过去,拿了根球棒给他,神秘兮兮地说:"阿辉啊,今天13号,明天就14号了,你小心点儿。"
茂辉接过球棒,强打起精神往里走,迎面遇到阿水师背着大包小包,拿着罗盘,神经兮兮地左顾右盼,似乎在惧怕什么一般,口中喃喃念着:“待不下去了,待不下去了……”
阿水师见了茂辉,猛摇着头,说:“唉,你印堂发黑,黑到骨子里了。”
茂辉一愣,问:“阿水师,你背这些大包小包,要去旅游吗?”
“旅你个头,我是要跑路的。阿辉,你感觉不出来吗?这里阴得很。”
茂辉目送着阿水师离去,然后回到自己的办公室。
傍晚五点四十五分,接近下班时问。五楼廊道之中,灯光闪烁依然。三十余名男男女女抱着“团结力量大”的心态,要正面挑战这些时日的种种传说。
大伙各自拿着数码相机、带拍照功能的手机、手电筒、各式各样的护身符等,浩浩荡荡地分别从两端主副楼梯挥军向下,相约于五楼廊道中央会合。
茂辉因为感冒,整个人昏昏沉沉的,虽然他心中忐忑不安,但生性好事,也怕其他人出事,于是也参与了这场年度捉鬼盛事。
等了好久,什么都没有发生,一些好事的开始起哄。
“你们没听严伯说的故事吗?”一个网络公司的年轻男孩说,“七年前的一场大火,烧死了很多人。最惨的是谁你们知道吗?是楼梯口的成衣商夫妇!在失火的前一个晚上,他们还被地下钱庄的人狠狠地凌虐过。”
“我们去看看那成衣商的公司。”有人提议。
大伙一呼百应,你推我挤地转向,往那廊道一端的最后一户前进。很快到了那门外头。
在事件发生之后,五楼进行过大翻修,翻修之后,闲置许久,开始有公司租下五楼之中的单位作为仓储。但至今,从前成衣商那户,还是没人要。
几个胆子大的互视一眼,伸手去推门。门没上锁,两扇门受了力,渐渐往里头敞开。有人伸手按电灯开关,却发现灯还没装上。大家借着微弱的窗光、门外的灯光,清楚瞧见这单位里除了地上厚厚的灰尘之外,空无一物。
“嘿!不如找点儿事做。”阿茵自小背包里拿出了一张叠得整整齐齐的碟仙纸张,将之摊开,平整放在地上。很快,四周便聚了六个人。
正在这时,茂辉突然打了个大喷嚏,鼻涕流至下巴。他狼狈地跑出,赶至厕所清洗。出来时遇到门外几个不敢进去观看的女生。
突然,女厕之中发出一声尖叫,一个抽空去上厕所的女生连滚带爬地奔出厕所,尖叫着:“出来了!出来了!”
这一声尖叫惊动了所有的人,在门外的几个人都看到那正逃至厕所门边的女生身子一扭,又被拖回了厕所。
“救人!”茂辉大喊一声。他离厕所最近,当先扑去,一把钩上了那女生的脚踝,使劲往外拖拉。他瞪大了眼睛,见到那女生的背后隐隐约约有个人形,圈着女生双肋之下,将她往里头拖。几个男人赶来帮忙,和对面那看不见的力量互相抗衡。女生被这两股力量拉得腾空,吓得魂飞魄散,尖声吼叫,哭得嗓子都哑了。
屋里玩碟仙的、看人玩碟仙的,听到外头的吵嚷尖叫,纷纷奔出门外,都被这一幕吓得傻眼。
大伙使劲地拉,终于将那女生拉出厕所外头。厕所那方的力量顿失,女生上半身跌撞在地,狼狈地挣扎站起,尖叫着往楼下逃。
有一半以上的人跟着那女生逃,另一半的人虽然没有那样惊慌,但全挤成一团,匆忙撤退。
“别慌,慢慢走!”茂辉指挥着众人撤退。他感到身边还聚着一堆人,于是吆喝着让他们走。但他们似乎不太理睬茂辉,只是在缓缓地晃动。
茂辉头晕、头痛、反胃,不停地打喷嚏、咳嗽。他探头向成衣商那间空房大声叫:“别玩了!走吧!”
里头连阿茵在内的六个人的脸色极难看,身子剧烈地发着抖。
“我的手抽不回来……”
“啊……天黑了……太阳下山了……”
“还玩,都出事了!”茂辉又朝里头喊了一声,探头去望,不禁怔了怔。
阿茵等不停地抽手,手却抽不回来。那碟子像是被钉在地上一般,动弹不得。
阿茵嚷着:“你们还愣着干嘛,快道歉啊!”其余五个人彼此看了一眼,呢喃道起歉来。
此时天已黑了,房里的灯光微弱。
在那六人围着的大纸张中央,隐隐有个影子若隐若现,那是一个人影。玩碟仙的六个人都看不到那人影,茂辉却看到了。他停下脚步,倒抽一口冷气。一个全身满是恐怖伤痕的女人一动也不动地躺在那张大纸中央。女人的眼睛大睁,眉头怒皱,脑袋正好枕在六个人的手指交会处一一那只碟子上。
茂辉认得那女人的样貌,她是成衣商的妻子,他还记得那女人临死前深受酷刑的样子。他浑身发抖,不知该如何是好,这时,感觉后背抵了个东西,他回头一看,“哇”地一声后摔倒地。
一个男人双手高举,被吊在空中,脑袋侧在一边,缓缓地打转。男人的双腿是肿胀扭曲的,腿骨不知道断成了几截。
茂辉腿软,连站都站不起来,只能手撑着地,不停向后退着。退着退着,手轻触到背后那女人的脚趾,脚趾头是稀稀烂烂的一片。茂辉像是触电一般,整个人弹起。
六个人看不见吊在空中的男人和压着他们手指的女人,只是不停地道歉,一面喊着茂辉:“茂辉……茂辉,帮帮忙,把我的手拔起来……”
茂辉浑然不知所措,他伸手去帮忙,想拉阿茵的手。
女人突然侧头,瞪大眼睛看着茂辉,两行血泪自眼眶中淌下。女人的脑袋开始晃动,似乎想挣扎起身,但她起不来,露出了痛苦的神情。
六个人的手指随着女人脑袋的晃动而抖动,小碟子胡乱绕起圈来。大家的脸色都白得可怕,全身绷得死紧,汗滴不停滴下。
茂辉听见“砰”地一声,回头看去,男人已经摔了下来,在地上挣扎半晌,然后朝着六人的方向,以双手撑着身子,缓缓匍匐而来。他咬牙切齿,双眼含泪,泪是殷红色的。
“啊啊……啊啊……”茂辉六神无主,他见到四周墙上多出了陈旧的壁纸,地板的瓷砖也变得老旧、黏腻,且满是污垢血迹。这是七年前的房间。
男人奋力地爬,血泪挂了满脸,他摸到了妻子的脚,摸上了她的腿。
茂辉猛一推,将一个犹自奋力抽手的家伙推到一边,让出位置,让男人爬过来。
“你干什么?还不帮忙?”那家伙气愤地喊。他看不见这对惨死男女,不知道那男人差一点儿就要往他身上爬。
男人呀呀地哭着,那声音钻进茂辉的耳朵,一声一声都是凄厉的悲鸣。茂辉惊惧之余,也感受到了浓厚的哀伤。突然他见到门外人影一晃,一个女孩站在门外,却没遮住自廊道映入的光。
是娜娜。娜娜轻巧地走进屋里,看了看茂辉,轻叹口气。她走至六人之间,扶着女人的脑袋,微微上抬。
压着六人手指的脑袋抬起,六人同时向后摔倒,这才回过神,争先恐后地往外逃。
娜娜拉过了男人的手,将他拉得更近,将他妻子的身子微微朝他推,让他搂着妻子的肩头。
成衣商妻子仍大睁着眼睛,流露出说不尽的怨恨;成衣商男人则紧紧拥着妻子,张大了口,滴落下充满怨念的黑血。
“你还不快走!”娜娜牵起茂辉的手,将他往外拖。
娜娜将茂辉拉到了角落,轻轻地说:“你知道吗?大家给你面子,才没伤害你那些同事。他们无礼得过火了。”
茂辉不知是什么情形,喃喃问着:“给我面子?”
“是呀。”娜娜轻声说着,“你替大家打了那个恶人一拳。”
茂辉静默着,突然抬头问:“娜娜,我昨天做了一个梦……梦中有一个老先生,在找他的女儿,他女儿的名字叫小娟……”
娜娜不等茂辉说完,伸手按住了他的嘴巴,淡淡地说:“那个老先生是我爸爸。小娟是我。”
娜娜静静地说着自己的事。
九年前,她生了一场病。她本以为自己会渐渐好转,还在记事本上替自己取了个新名字,希望这充满朝气的名字能给她带来好运。然而,她终究敌不过病魔的纠缠,在某晚突发的病况之下,与尘世告别。她死后的灵魂仍在世间徘徊,偶尔也会返家探望年迈的双亲。
两年之后,那场大火夺去她的双亲和整层楼所有邻人、员工的生命。她和大火中枉死的灵魂在每年的法事中被安抚沉睡,年复一年。
直到这一年,她和整层枉死的怨灵,才随着法事迟迟未进行而苏醒。
娜娜并非惨死于大火之中,因此心中的怨念没有大楼中其他怨灵那样深,她在大楼各处漫步,想替这些不能安息的灵魂做些事情。
后来,她认识了茂辉。
“过了今天午夜,就是邻居们的祭日,他们心中的恨到达了极点,你不应该来的。我知道你有工作要做,但无论如何,今晚接近凌晨直到明日日出之时,不要出来。”娜娜轻轻拍了拍茂辉的手背,和冰霜一样的冷,“我会尽力安抚那些可怜的邻居,陪着他们度过悲伤的一日。”
娜娜说完,转眼便不见了。五楼廊道之中,还隐隐可见许多身影,有些比较清晰,有些较为模糊。
茂辉叹了口气,茫然地上了楼。大楼里的人都跑得差不多了。可是,他还要加班。
廊道之外冷冷清清的,茂辉大步向前走,走至楼梯口之际,看到那里阴恻恻的。茂辉陡然一惊,看到五楼楼梯间到廊道的墙壁、地板、天花板等,全都成了黑漆漆、红殷殷的一片。
在住户祭日即将来临之时,火灾现场渐渐地还原出原貌。
茂辉惊骇得全身发颤,他此时可不是在梦中,而是真真切切地站在现场。他看了看表,十一点四十分。
前头廊道之中,出现了一群一群的受害住户的怨魂,每一个都是焦的,有些头脸变形,是逃生之时互相踩踏所造成的。茂辉额上的汗滴不停地滑落,他假装什么也没见到,踩踏过漆黑一片的地板。两侧的公司招牌都是七年前的。
住户们渐渐围上茂辉,茂辉急得大喊:“不是我害死你们的,我还有工作要做,别妨碍我做事!”
那些住户眼神空洞,仍围在茂辉左右,有些还伸手去拉他的手。茂辉拨开那些抓来的手,加快脚步向前走去。
他见到那小孩子紧跟在他背后,拍着一个皮球,那皮球也是焦黑色的。小孩子嘻嘻笑着,不停去抓茂辉乱甩的手。
眼前的那一端,成衣商那户门上锁着铁链,门轰隆隆地响,里头传出撕心裂肺的哭嚎声。
半边脸焦黑的小孩揪住了茂辉的胳膊,抓得死紧,怎么也不肯放。
“不要抓我,不要抓我!”茂辉狂甩着手怪叫着,终于奔到了这一端的楼梯间,回头看去,住户的怨灵们伫立在楼梯间之后,仿佛害怕着什么一般。茂辉顺着他们的目光看去,便是自己身旁的厕所。厕所里头红殷殷的,闪动着燃烧的气息,有非常强烈的戾气在里头冲撞。
“叔叔,叔叔……好烫,好烫,救救我……不要丢下我……”揪着茂辉手臂的小孩落下了眼泪,沙哑地哭着。
茂辉一愣,厕所里突然卷出一只手臂,那手臂也是焦黑一片,还燃着微微火光。手臂晃了两晃,要抓茂辉,茂辉低身一闪,那焦手没抓着茂辉,却抓着了小孩子的腿,将那小孩倒着拎了起来。同时,那手臂之后的身子和头,也露出了一大截,像是个身形高壮的汉子。那烧焦的汉子吼叫一声,口中燃冒着红色的火,甩动着手上的小孩子,仿佛在对廊道间的住户叫嚣。
“坏人,你为什么要烧我们!坏人!”那小孩被焦黑汉子提着,尖声哭叫,伸手去拍打那汉子。
茂辉陡然明白,厕所里这个凶狠的家伙,是当时梦中所见的那个放火之后被大火波及的地下钱庄成员之一。当时他身着大火,逃入了厕所,被烧死在里头,自此成了这大楼里凶狠的恶灵之一,吓傻小徐和将女孩抓进厕所的,都是这家伙,这家伙比其他住户怨灵更为凶恶。
“叔叔救我!叔叔救我!”小孩子胡乱挣扎着,大哭大叫。后头的住户似乎对这夺去他们性命的凶神恶煞仍然有所悸惮,只能愤恨地张大嘴巴,发出阵阵诡异的哭声。
茂辉本想趁着这些怨灵互斗之际赶紧下楼,但一听那小孩哭喊,好打抱不平的性子又给撩了起来,大叫一声:“别怕!”跟着便一个跨步上去,双手抓住了小孩的双臂,和那烧焦凶鬼互相拉扯起来,就像先前搭救那差点儿被拖进厕所的女孩一般。
茂辉只觉得身子渐渐被拖进厕所。那小孩咿咿呀呀地哭着,一只脚不停地蹬。
茂辉突然觉得腰身被抱着往外拖。回头一看,是一个大婶的怨灵抱着他。那大婶的两只眼睛污浊暗黄一片,那是在浓烟之中强睁着眼寻找孩子之际被熏瞎了的。大婶张开嘴巴,淌出血来,喃喃哭着:“放了我的儿……放了我的儿……”
大婶之后,扑上来一个大叔,也揪着茂辉的肩将他往外拖。跟着更多的怨魂涌来,七手八脚地将他往外拖拉。
“就只会躲在厕所,给我出来!”茂辉大吼着,猛力一扯,将那小孩连着那钱庄恶灵,扯出了厕所。
七八个住户怨灵一拥而上,抓住了那钱庄恶灵的四肢,有的伸手乱扒,有的张口去咬,有的挥拳乱打。
娜娜无声无息地出现在茂辉身后,幽幽地说:“你的朋友有难了,去找他吧。将他们都带上来吧……”
“什么?”茂辉正要问个仔细,娜娜又已不见。
突然一声大震,那成衣商的门户开了,排山倒海的怨恨鼓出,红黑惨雾在地上弥漫,一道道染着血的黑发贴着地面席卷而出,卷上那钱庄恶灵的四肢。围在钱庄恶灵身边的住户怨灵们,犹自愤怒地踢打着他。钱庄恶灵张大了口,发出凶恶的吼声,但那染着血迹的长发爬上了他的脸,堵住了他的嘴,将他缓缓地拖拉。钱庄恶灵挣扎着,却挣脱不开,只能瞪大了眼,被慢慢地拖进了成衣商住户之中。砰地一声,那门又关闭了,同时传出钱庄恶灵渗烈的衰嚎声。
茂辉撑起身子,捂着耳朵,赶紧往下跑。四楼、三楼、二楼……他好不容易奔至一楼,看到文原正被好几个男人压着,其中一个掏出一柄枪,指着他的太阳穴。其他的则捂着他的嘴、按住他的四肢。
这批人之中带头的正是良哥,他手上也拎了一把手枪,趾高气扬地站在文原面前,正举着手,要以枪托打人。
“你们干什么?”茂辉指着那群男人大吼。
良哥回头,一见茂辉,狰狞冷笑,向手下使了个眼色。两个大汉立刻上来,左右架住了茂辉。
“出来混也要讲道义,文原已经准备好要还你们钱了,干嘛这样!”茂辉大叫。
其中一个大汉二话不说,一拳打在茂辉肚子上。茂辉疼痛欲呕。
良哥歪着脑袋走过来,以手枪在茂辉脸上轻拍两下,说:“你上次很猛哦,打我?这笔帐该怎么算?”
茂辉看着良哥狰狞的眼睛,突然明白了刚才娜娜说的话。
“我公司里还有十几万,良哥……我上去拿给您,算是给您赔罪,好吗?”
良哥不等茂辉说完,抡起拳头就往茂辉身上打,狠狠地揍了十几下,这才停下向手下挥了挥手,说:“把他们带上去,别让他们耍花样。”
几个小混混将茂辉和文原押到了电梯门前,按着向上键,不知怎么,电梯门上的楼层号灯暗了下来。
“电梯坏了……良哥,走楼梯吧,一下就到了……”茂辉咳了几声,苦笑着说。
良哥也不答话,自己便往上走。他那十几个跟班押着茂辉和文原两人,也往楼梯上走。通往六楼的楼梯是堵死的,是一些杂物,由于光线漆黑,那些流氓模样的人没有注意到杂物上头贴着的标签,都是旧的。为了到达七楼,他们只好从五楼廊道穿到另一侧的楼梯上去。
良哥一行人往廊道当中看去,静悄悄的,几盏灯忽明忽灭,闪烁不已。当中有几个资历较老的,察觉出不对劲,打量着四周,却不敢出声。灯光青森森的,他们向左拐过了一个弯,直走一阵,又向右拐了两个弯。
这廊道似乎比想象中还要长,不仅几个混混觉得奇怪,就连茂辉也有些讶异。他双手被压在背后,转头瞧见押着他的小混混手腕上的表,零时三分。茂辉深深吸了口气,住户们的祭日到来了。
廊道之中,前前后后出现了一些“人”。有的手上提着公事包,有的拿着文件。小孩拍着皮球而来,经过良哥一行之时,向他们看了一眼,嘴巴大张,“啊”地叫了一声。那声音之尖锐,锥入所有人的心窝。
架着文原的两个流氓被这尖叫声一吓,松开了手。文原在地上爬着,只觉得手掌处黏腻腥红一片,是焦黑的血污。他惊叫着,连滚带爬地向前逃。
良哥一行人也大大骚动起来,只见到四周青冷的墙上爬出了血污,地板翻起了焦迹,两侧本来紧闭着的门敞开了,有些人在中间走动,有些货车推了出来,上头摆放着一叠一叠焦黄色的文件。那是七年前的景象,那个末日到来之际。
“文原!文原!快来!”茂辉费了好大劲儿才拨开突然出现的老先生那对枯爪,扶起了文原,带着他逃走。
“混蛋,耍我!”良哥勃然大怒,掏出了裤袋中的手枪,向茂辉后背瞄准。
一股寒风卷来,良哥的枪瞄歪了,射在地上,只溅起几片焦污的地砖,再抬头一看,已经不见茂辉和文原。
“玩什么花样?追!”他气得大吼,身后的手下们却有些胆寒,其中一个神情呆滞、脸歪嘴斜地撞起了墙;另一个吓得伏倒在地,尿湿了裤子。在他的身旁,围了两男一女,睁着青红色的眼睛瞪着他。
良哥也发起了抖,却强装凶狠地胡乱开了数枪,大步奔跑起来。后头有超过十个手下跟着他逃。
“大家跟着我,跟着我!”良哥大吼。十余个手下有的掏出了枪,有的亮出折叠刀,个个惊惧到了极点。
良哥远远见到前头便是廊道尽头,是通往上下的楼梯间,赶紧大声喊着:“往那儿走!”
十余个家伙之中,突然倒下一个,躺在地上不停地哆嗦。他的眼睛直勾勾地瞧着天花板,大伙儿拉他也拉不起来。
跟着又倒了一个家伙,其他人纷纷尖叫着。只见这家伙身上伏了个全身焦黑冒血的妇人,妇人的眼睛白茫茫的,双手紧掐着那倒地混混的脖子。
“走!走!”良哥吆喝着,一味地往前逃。惊慌之际,又落后了两三个伙伴,他们疯狂叫着,彼此互殴。
前头一扇门突然打开,几只手伸了出来,将一个家伙拉进去,门立时被关上,里头传出了那家伙的惨叫声,像是见到了极恐怖的事情。
“走!走!”良哥吼音沙哑,心中惊惧至极。
又一扇门打开,几个住户怨灵飘出,又缠倒几个钱庄流氓。
良哥大声吼叫,身旁只剩三个伙伴了。他全身不由自主地发着抖,脸上的怒色变成了绝望。
前头的廊道闪动着火光,却不见火烧。成衣商那户近在眼前,门下一阵一阵的红气滚出,哀嚎声、哭声、叫骂声此起彼伏。
良哥激烈地哆嗦起来,手中的枪落地。他听见了熟悉的声音。那是他自己说话的声音。
他六神无主,茫然地向前走去,身后的几个手下跟着。他们一步步向前,在接近成衣商那户门前之时,听见了说话声:"每次都说会还……这次不给你点儿颜色瞧瞧,其他借钱的人都学你啦,TMD!"
良哥齿颤胆寒,将脸凑近门上的窗。里头红红雾雾一片,他瞧不清楚,似乎隐隐约约看见他自己。他将脸凑得更近。一个女人的脸贴上了窗,和良哥四目相对。
良哥崩溃地大叫,向后猛一弹,撞在自己手下的身上。几个手下不知怎么,神情漠然,冷冰冰地将良哥架了起来。
“你们怎么了?你们要干嘛?”良哥惊惧地大吼着,猛力踢打那几名手下,但他们像是失了魂一般,对自个老大的叫唤毫无反应。
只见前头那门渐渐敞开,凶狠的气息滚滚而出,那是悲怆的气息,那是复仇的气息。
良哥睁大了眼睛,看到了房中地板上的血污和梁上的绳,俨然是七年前那夜的情景。
一个女人大睁着眼睛躺于地上,他的丈夫,那个成衣商人脸上挂着血泪,搂着妻子。
“我错了……原谅我……”良哥的身体哆嗦着。他看到那对夫妻抬起了头,两双眼睛睁得极大,瞪视着他。
“现在才知道错了,太迟了。”娜娜在一旁出现,幽幽地说。
四周的住户怨灵围了过来,都愤恨地看着良哥。几个钱庄手下脸色漠然,静静地将良哥架进屋去。
良哥心中的恐惧达到了极点,却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地瞧着一个手下钩下悬在梁上的绳子,将自己双手绑缚,将绳另一端抛过一柱横梁,慢慢拉动。良哥便这样被缓缓地往上吊起,他猛蹬双脚,却踢不到他那些手下。
“快放开我!快放开我!”良哥的嗓音近似哭音,眼泪都要流出来了。他苦苦哀求着,“……是我不好……是我不好……求求你们原谅我……”
但他目光所及之处,已见不到那成衣商夫妇。突然身旁有了动静,他其中的一个手下身子一震,拍了拍良哥的脸,然后转身走到门边,抄起一根粗粗的木棒子,再转身面对良哥。他脸上的神情依稀在哪里见过——是那成衣商男人。
“你……要干什么?”良哥惶恐地问。
持着粗木棒的手下向他走来,冷酷的神情让他感到一阵掺杂绝望的恐惧。
“有借……有还……”那手下喃喃说着,眼中射出异光,将手中的粗木棒高高举起。成衣商屋中传出一声硬物击打的巨响,同时是良哥猛烈凄厉的哀嚎声。
砰!砰砰!击打声一记接着一记,良哥的惨叫声更加沙哑惨烈。然后,击打声渐渐停了,但只静默了一会儿,良哥又发出了更令人胆颤心惊的凄厉惨叫。
躲在一旁的茂辉知道屋子里头发生了什么事,他还记得良哥当时持着木棒打不过瘾,还以老虎钳去对付成衣商的妻子。那散发着艳红血光的房间之中,正重演着当年的悲惨一夜,只不过苦主换了人,良哥一个人承受着成衣商夫妇所遭受的惨事。他罪有应得。
茂辉撑起身子,远远看到成衣商那户门上的小窗透出血的光芒。
天花板滴下了血,一盏盏灯熄灭了,取而代之的是妖异的火光,廊道之中回荡着的凄厉哭嚎声逐渐消失,四周墙壁上的焦黑污迹渐渐褪去,那些怨灵们脸上的伤疤也渐渐淡去,凶狠的神色变得平静,大伙井然有序地排着队伍,妈妈牵着小孩、主管领着下属,有说有笑地缓缓前进……
“谢谢你……”娜娜冲茂辉露出明媚的微笑,然后向远处的老先生急急追去。
他们的身影渐渐消失不见,宛若梦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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