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傍晚时分,我拎着剩下的酸奶找到了在图书馆五楼的考验自习室找到了阿俊,我把他叫到安全通道处,把剩下的酸奶递给他,“有人托我给你送酸奶。”
阿俊苦笑着拒绝,“我不爱喝酸奶。”
我冷笑道:“可你宿舍的人说你特别爱喝安慕希的蓝莓酸奶,每天一盒。”
阿俊一下子愣住了,仿佛时间在他的双眸中停滞住一般,过了好一会儿,他的眼中渐渐蓄起了泪光,哽咽道:“人都死了……还说这些做什么……”“是啊,人都死了,再做深情有什么用?”我冷冷地刺了他一眼。
“我……”阿俊擦了一把眼泪,深深地叹道,“一开始我就是觉得她像个小孩子,对她没什么感觉。后来她总对着我笑,还给我送酸奶,送早点……我又觉得她有点可爱。”
“你那个时候喜欢老八吗?”
“我……不知道……我知道她有时候会偷偷地看我,特意听我说话,听完还笑,笑得特别甜。可我回头看她时,她又避开了我的目光。她天天调换花样给我送吃的,我问过她是不是你送的,她又支支吾吾地跑开了。我在食堂里看见她想坐在她身边,她又说给这是给宿舍里的姐妹留的位置。可明明她饭都吃完了旁边还是没人来啊……”
“也许,她只是害羞……”我猜测道,“我听宿舍里的人说,老八是独生子女,父母管教得很严格,从小都不许跟男孩子讲话的。所以她也不会和男生相处。”
“我也是这么想的,所以借着和她们宿舍的老四当同桌的关系,就多打听一下关于老八的事……”
“什么?”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那段时间总和老四头碰头地说话,是在打听老八?”
“什么头碰头啊?”阿俊不好意思地瞥了我一眼,“我打听一个女孩的事,还能大张旗鼓地不成啊。”蓦然间,我发现他那还带着几分文雅气的脸上泛起了丝丝红晕,目光也变得温柔起来,“老八还真是个单纯的女孩,虽然老四跟我说她脾气不大好,但是什么都挂在脸上不藏着掖着,倒是个直性子好相处的。其实,我也喜欢和这样的人相处……我几次让老四帮我约老八见个面,把话说清楚,可不知道为什么,老八从来没赴过约……”
“那为什么你后来跟老四表白了?”
“老四说……说老八……还有个高中男同学……经常联系着…,那男生在北京读大学,人家是一本生。老八对我……也就是个远水解不了近渴……”
我差点气得笑出声来,“所以你信了?”
“我不信,老四说要不就刺激一下老八,让我当众对老四表白,让老八嫉妒生气……”
“等等,”我现在明白过来了,“你那当众表白的戏码是演给老八看的?老四是幕后操作人?”
“是啊,”阿俊茫然地点点头,“后来我表白了,老八还是没反应。我也就相信了老四的话。唉……人家是一本生,家庭条件还好。我一个父亲去世的穷小子,谁能看得起呢?我从小就自卑,也没想过找个女神级别的女朋友,我其实就是喜欢平凡普通单纯善良的女孩,能带给我温暖就行……”
看阿俊那泪流满面的样子我是又难过又生气,既想把酸奶倒他头上,又想替老八抱抱他。如果老八知道她喜欢的男孩其实早就被她打动了,二人就差一层窗户纸没捅破,她的在天之灵会不会欣喜若狂?这两个蠢货,都什么年代了,你俩害羞个什么劲?自卑个什么劲?
看来造成这对儿痴男怨女傻白甜的一场错过的罪魁祸首就是那个心机婊绿茶妹老四,可老四这么干的目的是什么呢?她又不喜欢阿俊,她那后宫里班草系草院草校草多的是,何不把这棵狗尾巴草就让给老八呢?难不成她就这么看不得别人好?
市级文明大学生的人选公布了,是……老五!
感情人家老五从10月6号就躲躲藏藏地来学校处理综合测评,又怕那些人多嘴多舌地求情整景的,最后是把自己推上去了。倒也是个意料和情理之中的事。
老五当选的事公布在系告示栏里,当天下午就有人把老五的名字画了个黑框,旁边还多了一把低着血的刀。
这种幼稚的行为在学生当中早已见怪不怪了,老五也没放在心上。但接下来的一件事却是让老五终身懊悔不已——有人把张辅导员举报到省教育厅去了,理由是搞师生恋。
从前大学的师生恋也算是一桩美好的事,毕竟师生间年龄、文化差异不大,彼此有好感也属于正常,多少名人的师生恋都结出了甜美的硕果。可2015年后国家已经规定了大学师生间禁止搞师生恋,如有违背将是师德师风一票否决制。消息传出来的第二天,省教育厅就派工作组到H大中文系来走访调查,张辅导员也被勒令停课接受调查处理。
张辅导员去年刚刚以毕业考试第一名的成绩留校任教。今年9月份正式取得了高校教师的编制。他出身于一个非常贫困的山区,父母一辈子苦挣苦熬供出个大学生,据说他的学子宴都是全村的乡亲你家出三斤肉我家出只老母鸡借用了村委会大院办成的,来报到时缝在衬裤里的钞票全是乡亲们卖鸡蛋卖药材换回来的。大学几年他没用家里一分钱,靠着做家教和寒暑假去一线大城市当流水线工人供自己读完了大学。本以为好日子刚刚开始,一场不算理智的爱情一下子把他打倒了谷底。
被停课的当晚,张辅导员在宿舍里割腕自杀了……
调查组被迫灰头土脸地撤回省厅,走的时候连中午饭都没来得及吃。
不知道消息有没有传到张辅导员的老家,眼泪都快流干了的老五痴痴呆呆丢三落四地收拾着行囊,“不要了……不要了……”她红着眼睛嘟囔着,“人都死了,这些东西都不要了……”她捡出了一大堆八成新的衣服和刚用了一点儿的洗化用品推到我们面前,“姐妹一场,没啥好送你们的……留个念想……”
“老五……”老二拉住了她的手哭着劝道,“你当真……不上学了……”
老五撤回了手擦了一下眼睛,坐在床边如梦呓般漠然道,“没意思……太没意思了……一个破文明大学生的名额,逼死了一条人命……上特么什么学,还不如在家里守着我爸妈,还能吃口热乎的……”
“老五,”老三搂过她的肩膀,“咱们这么长时间一直都这么好,你真的一点不留恋……”
老五又掉下一串眼泪来,“我得赶紧走了……我爸在下面等我……他说让我先跟着我哥一起管家里的果林子和鱼塘……他送完我回家还得去开大挂车呢……我现在不赶紧走,等着他父母来弄死我这个狐狸精啊……”她突然顿足捶胸地趴在床上高声哭叫起来,“你个蠢货……咱家有果林子有鱼塘的……你他妈就是开除了工作也饿不死……你可以上我家当倒插门啊……你可以帮我爸妈经营产业啊……你就特么知道自己那点面子……你他么当年当流水线工人养活自己的勇气呢……你个王八蛋……我就不怕我下到地狱去把你捞上来再掐死你一遍啊……啊啊啊啊……”
老五震天响的哭声在走出寝室的那一刻就止住了,她不许我们任何一个人送她。今日的她头发蓬乱,脸色惨黄,双目红肿如桃,远非往日的艳光四射可比。老五沉重而忧伤的背影消失在走廊的尽头,消失在H大的校门口,消失在她青春年华的终结点。我不知道她在若干年后还能不能再回到校园里,只怕再回来了,当年那个意气风发灵动活泼的少女,也死在了恋人自杀的那一刻了。
老五留下的东西一直放在她床上,没人愿意碰一下。我们都觉得她还会再回来,也许学校会给她保留学籍呢,也许她只是回家住上几天呢。那个平时干活最多待人最热情实在的老五,那个交游广阔跟谁都能打成一片的老五,那个能把男追求者变成男闺蜜的老五,真的就心如死灰不复温地走了,走得那样决绝,似了断,更似逃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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