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
村里洪涝,浮出一具千年棺木。
女尸身体不腐,且貌美惊人,当晚,我爸偷偷摸摸进去了。
没多久,女尸肚皮高高隆起。
她怀孕了。
道士大惊:“艳尸生子,你们全村都得陪葬!”
1
我从没见过,那么美丽的女尸。
她仰面朝上,身穿大红喜服,安静地睡在千年古棺里。
可最奇异的是。
死了那么多年,她尸身不坏,肌肤还光泽如玉,脸颊丰盈娇嫩,额头中一点朱砂痣。
美得摄人心魂。
我们村是出了名的穷,光棍多,女人少。
开棺的男人们,一下都看傻眼了。
几十号人围在河边,最后我爸胆子大,伸手在女人鼻下探了下。
“真是死了,可怎么跟活人似的?”
“太美了……”
“我要睡到那么美的媳妇,做鬼也愿意了!”
村长先回过神,勒令封棺:“事出反常必有妖,改明儿我让道士过来瞅瞅!”
可就在封棺的瞬间。
我感觉到一股冰凉的视线。
下一刻,我呼吸屏住。
因为棺缝隙里,我看到那尸体突然侧脸,朝我睁开了眼。
她头戴喜冠,眼眶里漆黑一片,嘴角拉扯向上,说不出的邪性恐怖。
我吓得赶紧抓住我爸的手。
“爸,她眼睛动了!”
可我爸压根没搭理我,或者说,这辈子他就没正眼瞧过我这个女儿。
他直勾勾看着棺木,眼神痴痴,跟丢了魂似的。
那恋恋不舍的模样,惹得其他男人大笑。
“丫头,你妈跑了小半年,你爸这是馋女人了!”
“见了美人,魂不守舍啊。”
当晚,我怎么都睡不着。
雨没日没夜地下,仿佛要覆灭这个小小的村落。
我讨厌下雨天,
半年前,我妈也是在这样的天气失踪的。
村里人对她的失踪讳莫如深,都说她是跟外头的男人跑了。
可我知道,她不会。
她说过,就算跑,也会带着我一起。
我掏出脖子上的小玉佛,那是妈留给我的。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今天棺木女尸看向我时,玉佛发烫了。
我脖子上都烫出了个红印子。
我紧握玉佛,心里念着***名字,渐入沉睡。
洪水阻断了进村的路,大半个月后,道士才姗姗来到。
“你们糊涂啊,阴棺沉水,她能千年容颜不腐,全靠煞气怨气,随便开棺,必遭反噬!”
道士一看古棺,大叫不好。
他找来几只养了五六年的老公鸡,接了满满一盆血。
“公鸡纯阳缺阴,越凶越能辟邪,邪祟尽退。”
开棺前,他让所有碰棺木的人,全都敬上了三炷香,再将满盆鸡血淋洒棺木上。
黄符一烧,随着哐当几声。
古棺开了。
眼前一幕,让所有人倒抽凉气。
寒意从我脚底直往上蹿!
女尸美丽如初,只是肚子高高隆起。
大得像十月临盆,隐约间,那肚皮还在缓缓蠕动。
这具封棺千年的女尸。
竟然怀孕了。
2
死人还能怀孕?怎么怀?
……谁让她怀的?
道士冷汗津津,大喊不妙。
“雄鸡只克阴灵,不克妖物,艳尸产鬼婴,必成魔煞!”
他厉声追问:“开棺时究竟发生了什么,都给我一五一十交代清楚!”
村长早就被吓得腿软,不敢有所保留,全都说了。
原来,开棺时,女尸脸上盖着黄纸。
但他要阻止时,村民们已经迫不及待摘掉了。
大师摇头:“这棺木与黄符,都是镇煞用的,这女尸到底哪来的滔天怨气?”
可大家还是觉得不可思议。
“死了那么多年,还能怀孕?”
张道士冷笑:“你们看这女子,身上用的穿的都是大户人家的东西,她穿着喜服,证明是死在成亲当晚,多半受了侮辱,进不得祖坟。她肚里本就有暗结的阴胎,加上这些天,有人给了她阳元,这婴尸不就长大了么?”
我听得一愣一愣的,鸡皮疙瘩全起了。
女尸肚子一天天变大,村里怪事也多了起来。
先是村口杀猪匠父子,半夜没了。
他们死在床上,身上没一点外伤,浑身被吸干似的,一滴血都不剩。
再紧接着,我家隔壁老胡家独子,也没了。
死状跟前头的一样,都成了干尸。
我想起了,有几次,都看到他们提着裤子,鬼鬼祟祟从里头出来。
“大师,求求您帮帮咱们,这女鬼害我们变孤儿寡母啊!”
一堆人跪在那磕头央求。
大师别过脸,冷笑:“因果循环,谁让你们不敬死者?”
整个村里人,都害怕到了极点。
道士下垂的三百眼,鹰一样扫射过村里男丁。
“能那么快养大婴尸,光靠这三人,可不行。”
这话,无异于平地惊雷。
炸响在每个心怀鬼胎的人心里。
难道……
我心里咯噔一下,下意识看向我爸。
他古铜色的脸已经煞白,表面佯装无事,但拳头捏得死紧。
我甚至听到,他手指骨头咔嚓作响的声音。
我知道他很紧张。
因为,他也碰过。
3
女尸会蛊惑人心。
自从见过女尸后,我爸整个人就不对劲了,每天被勾走了魂一样,眼神痴迷,茶饭不思,日渐消瘦。
最近每到半夜,他都会猴急出门,一去就是个把小时,回来时满脸餍足。
我问过他,他一脸不耐烦,说去村东的李二叔打牌。
我没敢拆穿他,怕挨打。
二叔家上个月火灾,人全烧死了,他能跟谁打?
那天晚上,我又听到屋外窸窸窣窣的声音。
我蹑手蹑脚下床,鼓起勇气跟了出去。
是的,我一直怀疑,他把我妈藏了起来。
多半是为了惩罚她想逃。
他说我妈养不熟,都买来十几年了,还盼着外头。
“我爹说得对,城里女人就是狡猾,心眼多。”
他甚至认为,只要生了儿子,我妈就舍不得走了。
半夜的山村,四处静悄悄地,别说虫鸣鸟叫,连一丝风声都没。
我屏住呼吸,一路跟到义庄门口。
我爸左右看了几眼,确定没人,才迫不及待钻了进去。
大半夜,来这里做啥?我不明所以,踮起脚尖,往窗户里好奇看去。
那一看,我魂飞魄散,吓得差点尖叫出声。
他推开棺木,心急火燎地吻住女尸。
没一会,不堪入目的喘息声泄出。
我死死捂着嘴,滑落在地后浑身哆嗦不停,恶心得直想呕吐。
难道这些夜晚,他都……
可那是尸体,死了一千年了啊!
里头没活人,可我爸却自言自语地起劲:“宝贝,我可太想你了,你等烦了吧?”
义庄外,满树的乌鸦停在枯木上,盯着我。
“行,都听你的,只要你乖乖地……”
“以后我们一家三口,再也不分离。”
一家三口……我不敢细想,发疯就往家里跑。
风刮在满是泪痕的脸上,这没有尽头的夜幕中,仿佛有无数双的眼睛盯着我,嘲弄我。
直到钻进被窝,死死把自己裹住,我才敢松出一口气。
就在这时,有人隔着被子,用手臂搂抱住我。
冰凉感如蛇鳞蔓延。
只刹那,我浑身血液已经凝固。
“宝贝,别怕,妈妈在呢。”
4
我脑子整个空白,这是……
是***声音,只有她才会叫我宝贝!
我是爸爸口里的废物,爷爷奶奶姑姑眼里的赔钱货。
但我是妈妈心里的宝贝。
我妈,是村里唯一的大学生。
但从我有记忆开始她就没笑过,她生得高挑纤细,谈吐文雅,哪怕条件有限,她也会把自己一头长发梳得干干净净。
她跟村里其他人格格不入。
后来,我才知道她是被拐卖来的。
她在大三那年,去支教路上被拐。
“妈妈……”
我眼泪哗啦一下就出来了,隔着被子,那双手不断摩挲我。
思念折磨着我,盖过一切恐惧。
可就在我要回应她时,胸前突然传来了一阵炙热,脖子上的玉佩发烫了。
火烙一样的热度,从胸口一下蹿上天灵盖。
也就是刹那间,我清醒了。
她不是我妈!
屋里挂着的小灯嗞嗞作响,一闪又一闪,一时黑,一时亮。
那双手松开了我,我壮起胆,掀起一点被角。
隔着窝缝隙,我对上一双没有瞳孔的大眼睛。
女尸趴在被子外,冲我笑呢。
5
我吓得魂飞魄散,一宿没敢睡。
第二天将所见偷偷告诉了道士,求他救救我爸。
村里连死几人,人心惶惶,村里有人提议报警,都被村长制止了。
他给的理由是。
“丢人现眼,以后谁敢把闺女往我们这嫁?”
“你们的媳妇哪来的,自己心里清楚!”
这话一出,都安分了。
好多家媳妇,来路都不正经。
警察一旦来,她们绝不会留在这。
道士说出其中玄机:“他才不是怕这个,警察一旦来了,棺材就会被没收,这里头的陪葬品也会一起,村长啊,不舍得。”
看,人人都有自己的心思。
人比鬼,更难琢磨。
女尸如今由道士看管,旁边布下重重镇煞法坛。
我爸接近不了,患了相思病一样,每天暴躁得在家里团团转,只能拳打脚踢拿我出气。
我默默忍受着,直到这天,有人登门拜访。
原来是村长来集钱。
道士喊价十五万,一分不少,各家都得凑。
“钱可不是拿,艳尸产子,需要请接阴婆,否则阴孩越大,需要的阳气越多,一旦离开母尸,后果不堪设!”
接阴婆,不为活人引产,只为死人接生。
如果任由鬼婴生下,方圆百里人家,必死!
我爸开始还装模作样,说没钱,凭什么他给。
“谁该给,自己心里有数,我心里也有数。”村长不耐烦了。
“老王,你都要死到临头,还舍不得这点钱?”
我担心我爸,不由脱口而出:“家里明明有钱的啊,有五千!”
“啪——”
我爸气急败坏,一巴掌打在我脸上,恶狠狠骂。
“你懂个屁,给老子闭嘴!”
我一阵晕眩,温热的鼻血顺着脸,淌了下来。
我没说谎话。
半个月前,我爸把我许给了隔壁村的坡脚老陈。
老陈真的老,论岁数能当我爷,但脾气爆,打死过两任老婆。
我这次嫁过去,老陈会把哑巴外孙女换过来。
这种交换,叫易妻。
在我们这,女娃,跟钱一样是可流通的。
某种角度,我非常珍贵。
我年轻好看,四肢健全,这笔买卖老陈确实赚了。
所以多给我爸补了五千块。
“钱反正我没有,命就一条!”我爸硬着脖子吵不过。
一把将我推到道士那。
“老道,你不是在找接阴生的帮手么?我闺女,让她去。”
6
接阴婆是个七十岁的老太。
“接阴这活,婆子我干了五十五年,头一次给千年女尸接,凶险难测,你可想好了?”
她满脸老人斑,背驼得跟干虾米似的,唯有一双眼睛犀利明亮。
我说想好了,不后悔。
我还特意拜托道士,把接阴的事传到隔壁村。
就说接过阴的女娃,会克夫,很晦气。
老陈家知道后怕得要死,现在正嚷嚷着要退货呢。
“比起嫁给六十岁的坡脚老陈,我宁愿来干这事。”
我乖乖跟在阿婆身后。
“你这女娃,还挺聪明,那接下来我说的事,你必须牢牢记住,行差踏错一步,我们都得完蛋。”
阴历十五这天,阿婆从包里掏出三样东西交给我。
“这是狐皮做的披衣跟手套,能遮人的气味,本来女娃身上的阳气就比男人弱,所以接阴,历来都得女人。”
“还有,阴胎的脐带,只能用这把剪刀。”
我看狐皮衣只有一套,不由担心。
“阿婆,你不用么?”
阿婆笑:“年轻时用,现在我都半只脚在那边了,身上阴气比阳气重,用不着了。”
我接过剪刀,沉甸甸的。
烛光照下,油黑刀锋上泛不出一丝光。
“到时候,我助产,你来剪,你切记。”
“阴胎很凶,百分百会成煞,尤其由千年女煞尸孕育出的,一旦婴啼,你们村,没一人能活。”
我壮起胆子问:“那,为什么不能趁这时候,封住女尸呢?”
阿婆:“为母则刚,这话无论对生灵,还是死灵都一样,一旦我们对鬼婴出手,必死无疑,谁也别想这个时候伤害孩子。”
“鬼婴降生后,立刻放进摇篮里,这是由镇煞符所做。”
道士再诵经往生咒九九八十一天。
才有机会超度母子。
义庄如今相当于产房,道士不能进,在屋外布阵。
一进去,难以形容的霉臭尸臭味扑面而来。
我打了个寒战,说不怕是假的,手心全是冷汗。
阿婆让我点燃白蜡烛。
火苗起来,屋里的寒气多少褪去了些。
女尸大着肚子躺正中央,我非常确定,她比第一次开棺时更美了。
嘴唇鲜红,皮肤嫩得跟豆腐似的,光泽娇艳。
无端端使人生出过去蹂躏的冲动。
我目光闪躲不敢直视,生怕她下一刻会扑上来。
“害怕,就默念心经。”
阿婆拿出看家本事,开始按压女尸肚子,她那手法很特殊,一时轻一时重,一边揉,还口中念念有词。
“我是你的接阴人,老刘婆。”
“你到月份了,也该生了,你的委屈我知道,都知道,为了孩子,你受委屈了。”
“你死了,也不想腹中孩子跟你一样,也成冤魂野鬼吧?”
阿婆这些话,全冲着肚子说的,随着她的念叨。
不可思议的一幕发生了。
我呆呆看着,心脏疯狂跳动。
那女尸,竟然缓慢地岔开了腿!
7
我忍住恐惧,按照阿婆指示,脱下女尸衣裙。
不可避免地,我碰到了她的肌肤。
第一感觉,是滑嫩,尤其跟我这种常年干农活的皮肤比。
但太冰凉了。
刺骨的凉激得我收回了手。
这时,女尸眼眶里流出几股血水。
我猛地回头,接阴前,我们供了三根香。
就跟盗墓里讲的,人点蜡,鬼吹灯差不多意思。
人忌讳三长两短,香忌讳两短一长。
可现在,三根香里。
只有中间的那一根纹丝不动!
这表示,死者怨气太深,不肯被超度。
“再不生就过时辰了,到时候母子成煞,我们都镇不住!”阿婆急眼了。
怨气,她的怨气到底是什么……
我脑子疯狂转动。
对了,前几日,道士在县志里找到了女尸来历。
8
女尸名董氏女。
千年前,董家是本地的富贵人家。
“董氏貌美贤良,十六岁,许配给了另一户有钱人家,这本是一段良缘,可成亲当天,队伍遭马匪劫持,董氏遭劫,受尽侮辱,月余后,她逃回娘家,原以为安全了。”
“可她娘家爹娘兄弟,为了颜面清誉,竟趁其不备,将她生生勒死!”
“死那天,正好是七月半,她身着喜服,腹中有胎儿,死后冤魂不散,搅得家中不宁,董家找大师镇煞,最后沉棺河底,寓意,永不超生!”
初听时,我就觉心酸。
原来古时大户人家小姐的命运,也不比我强多少。
时代在变,我们的处境,也该变了。
我脑子一热,不知哪来的胆子,握住女尸的手大喊。
“你能从贼窝里逃出,有勇有谋,你根本没错,错的是你那些被礼教束缚的父母兄弟!”
“我知道你舍不得孩子,但现在,就算你生的是女孩,也不用害怕,她可以读书,可以工作,可以选择自己想走的路了,没人敢欺负她,你放孩子去投胎吧,它不会再遇到你经历的那些!”
这些话没过脑子,全靠一口气说完,而女尸眼里的血水,竟真不流了。
我赌对了!
9
女尸,也有母性。
换位思考,就能知道她在担心什么。
很快,女尸的脸部表情变得狰狞,仿佛在用力似地…
终于,我听到了婴儿的哭声!
“丫头,快剪脐带!”阿婆大喝,她体力透支,脸上冷汗连连,怕是要支撑不住了。
“千万别让鬼婴睁眼!”
我额头也全是汗水,眼前一片昏花。
惨淡的月光透过碎瓦片落下。
我捧出个浑身血肉模糊的婴儿。
腥臭扑鼻,小孩身上还有热度,跟女尸相连的脐带薄薄一条。
“恭喜贺喜,是个男孩,重三斤!”阿婆提起嗓子,对女尸报喜。
我举着剪刀,一时迟疑。
因为出门前,我爸死死按住我肩膀。
他眼里带着狂热。
“孩子,必须生下来,不能让他们祸害了。”
“他是你弟弟,是我们老王家的种!”
“我们老王家,终于有后了!”
10
原来我爸要我去接阴,打的是这个盘算。
我说那是鬼胎:“大师说了,不取掉,成了煞,我们都得遭殃!”
“哪有儿子会害老子的?他就是个煞,也得给老子认祖归宗!”
我爸这辈子,想女人,想儿子,都要想疯了。
眼前薄薄一条脐带,牵动着十里八乡所有人的命。
鬼婴眼皮动了动,眼看就要睁开,我不再犹豫。
咬牙一剪!
然后以最快速度,将鬼婴放在贴满镇魂符的摇篮里。
几乎同时,道士飞奔入内。
掐咒,捏符,一气呵成。
遮了一宿的阴云这才散去,皎洁月光重现。
道士对村长保证,八十一天后,邪祟定除。
村长喜极而泣,握着道士的手连连道谢。
可不等我们松口气。
又一道响亮的婴啼划破寂静。
瞬间,浓郁的腥臭味扑面而来,女尸本来就岔开的腿里,再次蠕动。
探出个肉乎乎的小脑袋!
这吓得村长一屁股坐地上,连见多识广的阿婆都面如死灰。
“这,这千年女尸,怀的是双胞胎!”
双煞现世,赤地千里!
11
鬼婴开了眼,磔磔哭喊了几声,化作一道烟雾遁去。
生完二胎后,女尸原本光泽的肌肤一下暗淡了。
脸上还出了密密麻麻的汗珠,完全没有原先的妖艳蛊惑。
“已经成煞了,谁也没法了,你们各自安生吧。”
阿婆将原先收的钱,全还给村长,连夜跑了。
这下,村民们人心惶惶,张道士只得安慰。
“鬼婴降世,第一个死的,肯定是和女尸平日最亲近的人。”
村民害怕被连累,纷纷散去,这下,轮到我爸坐立难安了。
那晚,他一宿没睡。
他让我守在门口,身上挂起铃铛,这样一有风吹草动他就知道。
他还振振有词:“你接过阴,反正也晦气了。”
在他眼里,女儿是要泼出去的水,怎么糟蹋都不心疼。
我没吭声,主要我爸这人,我太了解了。
他稍有不如意,就对我跟我妈拳打脚踢。
在村里,打老婆是天经地义的,没人管。
反倒是打我时,亲戚会好心劝几句。
“别打脸,打坏了,以后不好找人家要。”
“你闺女好看,说不定彩礼钱能给你盖楼。”
所以,我习惯了沉默。
可我不觉绝望,因为妈妈说过,在大草原里,能生存下来的不止狮子,也有吃腐肉的豺狼,有靠吃残渣为生的蝼蚁。
蓄力与怯懦,中间会有一道线。
只有我自己才知道的,底线。
可熬了一宿,我身上的铃铛响都没响。
我爸平安无事,毫发无损。
死的人,是村长。
12
天蒙蒙亮时,他死在了自己家。
但死状跟先前几人不一样,他的脑袋浸在厕所里,就这样活活溺死了。
与此同时,张道士不见了踪迹。
他负责超度的鬼婴也不翼而飞。
“一定是鬼婴来寻仇来了!可最亲近的,为什么是村长?”
“难道他也……”
“道士说,鬼婴要长大,就会不停杀人,我们都逃不过!”
村里乱作一团,村长德高望重,他一死,大家顿时都没了主心骨。
混乱中,门口挤进来个脸生的道士。
四十来岁模样,提着包,风尘仆仆,村民戒备地问他是谁。
这人自称姓张。
“明明是你们村长联系的我,给的我地址,要来给千年女尸做法超度的啊,哎,你们这村子也太难找了……”
检查完他的证件,我们都傻眼了。
如果他是真的,那这些天,一直在村里忙活的“张道士”。
又会是谁?
13
真正的张道士,一看留下的符咒,大惊。
说这根本不是什么镇煞符。
这是还魂咒啊!
“越用,鬼婴的力量越大,所以女尸的肚子才会大得那么快!村里的男丁才会不断被迷惑,没有外力帮助,女尸绝不会做到这步。”
“鬼婴至邪,但一旦找到驾驭的法子,就能为自己驱使,什么升官发财都不在话下,那假道士这是想让鬼婴认他为主啊!”
我仔细一想,是有蹊跷。
那么短时间,道士去哪找的千年县志,还找得那么快?
怕是早有准备,预谋而来。
面对烂摊子,张道士无奈。
他说,今夜鬼婴估计会来我家。
我惴惴不安回到家,都到晚上了,可院子里一盏灯都不亮。
我以为家里没人,一开灯。
满屋子摆着各种奶粉、纸尿片,奶嘴。
这都是……婴儿用的。
我爸一看我开灯,立刻关上,张嘴就骂我。
“你弟弟见不得有光,都给关了!”
我这才注意到,他怀里竟然抱着个婴儿。
就是,我接生下的那个!
14
鬼婴含着奶嘴,冲我吱呀吱呀叫。
比刚出生时的血肉模糊,他已经长出了血红色的眼睛,尖齿上混着奶粉血迹。
我心里满是恐惧,浑身都要没知觉了。
“小坏蛋,小淘气。” 我爸亲昵地蹭鬼婴的脸蛋。
“这是我老王家的种,怎么能让假道士害了?昨晚我去偷,被他发现,他打不过我,只能逃走了。”
“那第二胎……”
我爸立刻冷笑:“第一胎才是男孩,另一胎是赔钱货,谁爱谁要。”
巨大的荒谬充斥着我。
到这份上了,还顾着男娃?
鬼婴估计记得是我接生的,两只骷髅手朝我伸出。
我厌恶地后退,我爸看鬼婴不吃奶粉,居然割开自己手指。
那怪物拼命吮吸,喝得啧啧作响,打了个腥腥的饱嗝。
“乖儿子,多喝点!”
我看着他喜笑颜开的脸,恶心得浑身难受。
他印堂都发黑了,死气汇集在那。
可他浑然不觉,一口一个乖儿子小心肝。
“今天那道士不是说,用亲人血肉喂养,能让家里升官发财吗?”
“丫头,你好好养弟弟,以后你弟也会帮衬你。”
“你妈的命不行,命里没儿子,我们老王家要开枝散叶,还是得靠你弟!”
15
第二天,道士召集村民。
“今夜大凶之日,鬼门不牢,邪祟尽出,鬼婴会出来寻死娘。”
他叮嘱,家里有黑狗雄鸡的,把自己的血混水里,让它们喝,当个障眼法。
村民们哭天喊地,又求又拜,道士叹气。
“我能力有限,只盼这法子有用,其他的各安天命吧!”
回家后,我如法炮制,在门框上擦上鸡血狗血。
到了晚上,我在院里撒上一层大米,然后躲在厕所里,希望能用味道盖住自己的味道。
子时刚到,婴儿哭啼声应约而至。
糟,我暗叫不好,障眼法没用。
双胞胎鬼婴之间有感应,女婴这是来找兄弟的!
大门已经被吹开,忽地,我觉得脸上痒痒的。
这一抬头。
女尸正倒挂在房梁上,长发垂在我脸颊,正盯着我呢。
16
我大气都不敢喘,直憋着气。
女尸慢慢爬下,可她并没有要伤害我的意思,估计念着我接生的,在我身上嗅了嗅。
我感觉,她在问儿子下落。
我没有迟疑,立刻朝地窖的方向,指了指。
那就是,我爸的藏身之地。
17
一日后,边陲警局接到报警。
说王家村发生了特大血案。
历时两日,警方舟车劳顿,才辗转来到这个偏僻村落。
村子深藏在大山老林里,没铁路,也没直通公路,在地图上甚至都没标注。
据说,村民互相残杀,是为了争夺一具女尸。
幸存下来的女孩,用村长家唯一一台电话报警了。
电话里她惊恐万分:“对,我们这有个千年女尸,他们想抢,我知道那是文物,应该交给国家,村民还想把我爸活埋,他是没办法才反击的,求求你们救救他吧!”
警方封锁了现场,可等文物专家开棺后。
里头哪有什么绝美女艳尸。
有的,只是一具普通女人骸骨。
人骨周身多处骨折,看得出生前长时间遭受过非人虐待。
经验证,骸骨属于十八年前,南大被拐卖的女大学生。
段从锦。
也就是,我失踪半年的妈妈。
18
那天,我爸手持砍刀,砍死了七八个村民。
他自己也身受重伤,喉咙破了好大的洞。
警方将他送到县医院抢救,他也说不出话,只能恐惧地看着我。
发出些无意义的单音节。
警方速度很快,联系上我妈的家属。
“爸,这位就是我外公,段天烨教授。”
我领着外公来病房,老者不过五十多,但须发皆白,满脸沧桑。
我爸见他第一眼开始,就脸色大变。
畏惧得都喉咙渗血了。
在他惊悚的目光中,我笑了。
“很眼熟是吗。”
外公啊,就是失踪的“张道士”。
17
镇煞符是假,道士身份也是假。
我们一步步催女尸成煞,是为复仇。
那晚,我指出他藏身之地。
我爸抱着儿子仓皇外逃,他坐上村口的拖拉机,一脚踹开我。
我抱住他大腿,央求别抛下我。
“贱丫头,养你那么多年,够可以了!”
我倒在地上,一点不生气。
嘴角忍不住地勾起一抹笑。
这时,其他村民闻讯赶来了。
他们举着火把锄头,杀气腾腾,火光映得四周亮如白昼。
领头的是我亲姑姑。
“好啊,王大贵,鬼婴真是你藏起来的,你是想害死我们所有人啊!”
“幸好道士早有准备,在你身上下了符!”
我爸怒目而视,要不是抱着婴儿,肯定得当场掐死我。
“贱丫头,是你告密!”
那肯定呀,我哭着解释。
“爸,我们家好不容易添丁了,我想姑姑也会开心的。”
“姑姑,不是最盼着你有后么?”
“我怎么知道她会出卖咋们?”
姑姑生了三男一女,平时没少拿儿子的事欺负我妈。
我妈教我读书,她得知后,冲进来撕碎我的教材。
“不溺死贱丫头就不错了,还想着读书?叫你读,叫你读!”
她知道我爸有后,吓得魂飞魄散,第一时间告诉全村人。
道士厉声大喊。
“鬼婴吸了他的血,快将王大贵封入馆,才可保大家活下!”
大家一哄而上,我爸紧抱鬼婴,可他哪里抵得过那么多人。
鬼婴受了惊吓,开始哭啼。
许许多多的蠕虫从躯壳里飞出,钻进村民眼里。
一时间煞气四起,众人在鬼婴凄厉哭啼声中迷失了心智。
麻木砍向对方……
18
听到这,我爸瞳孔紧缩。
他努力伸手想去按铃换护士,我一用力,就像他训斥我妈一样,狠狠打掉他的手。
“爸,你一定很好奇,为什么当天,大家互相残杀,就我毫发无损呢?”
“为什么,女尸跟鬼婴,都不碰我?”
我在他耳边低语,用最冷酷的声音。
“因为,我的妈妈也在里头呀。”
她的血肉与怨气,与河里的千年女尸融合在一起。
这才是,让女尸真正起煞的原因呀。
19
是的,我知道,我妈早没了。
半年前那晚,我吃了爸给的白兔奶糖,睡得特别沉。
可半夜,一阵燥热让我恢复了片刻神智,
我隐约村长说话的声音。
“行啊你老王,那么漂亮的媳妇都舍得……”
“嘿嘿,那你得加价啊,三十五?”
“太贵了,三十顶天,又不是什么黄花闺女,要换你家丫头还差不多……”
“嘿嘿嘿,那你开价啊,敢开,老子就给!”
在我爸的带领下,村长进了我妈房里。
很快,我听到里屋里传来铁链激烈碰撞的声音,我妈愤怒地嘶吼着。
可一切反抗都无济于事。
糖里加了药,我意识模糊地听着此刻发生的事。
原来,他一直靠我妈赚钱。
也是,他不事生产,又爱赌博,家里的钱从哪来的?
很快,我也会变成这样。
等再次醒来,妈妈已经不见了。
我爸神色漠然地说她跑了,不用找了。
可里屋地板上,明明还有未干的血迹。
我发疯一样到处找她,那晚是下雨天,我追着泥地里三轮车的痕迹,一路寻到了河边。
在那,我找到***一只沾血的鞋。
20
村长失手杀了她,又给了我爸一笔封口费。
一笔,足够他去买新妻的钱。
仇恨无时无刻燃烧着我,可我能做什么?
我偷藏了耗子药,有了锋利的斧头,我有玉石俱焚的准备。
可这些是下下策,远远不够。
我一直是个聪明的女孩。
妈妈遗憾地说,如果在城里,我不知能有多优秀。
她虽然长时间被铁链拴着,但会教我拼音,数学原理、诗词歌赋。
她腿被打断了,肉里白骨都能见着,我无助地哭。
“妈,要不,我去嫁给隔壁村的跛子陈算了,听说他有钱,说不定能帮你!”
再苦再累,也没迁怒过我的妈妈变了脸色。
她毫不留情,啪地打了我一巴掌。
我脑子嗡嗡作响,不明白自己说错了什么。
她面露狰狞,双目发红。
“你记住,你不是王招娣,也不是什么贱丫头赔钱货,记住我给你取的名字,你叫段瑾,怀瑾握瑜的瑾。”
瑾,是美玉的意思。
“永远永远,也不能产生用身体当本钱,去换帮助的想法。”
那是堕落的开始,是人被驯服的第一步。
“你是人,不是商品,你不应该有价格。”
“永远记住,你不属于这里!”
她如此愤怒,抓得我肩膀都有了血痕,我只能奋力点头。
妈妈出事后三天,外公找到了我。
就差这三天,七十二个小时。
父女失之交臂,永生不得相见。
这十八年,外公一直在寻女。
他沿着当年火车站沿途地区,举着我妈的照片,地毯式搜查。
岁月蹉跎,他从一个意气风发的教授,变成驼背弓腰的老人。
当他终于找到我后,我们爷孙抱头痛哭了一场。
我不着急走。
我安静地望着那条河。
最近洪涝,河水奔腾,似野兽咆哮。
妈妈,愤怒的感觉,我从不敢忘。
一刻也没有。
“我要以牙还牙,对他们所有人。”
我发誓,所有伤害过她的人,都要付出代价。
外公精通民俗,之后他与老友接阴阿婆,张道士一起演了这出大戏。
这群人,愚昧,自私,残忍。
何不利用他们的弱点,让他们互相厮杀呢?
王大贵也能死,那两个鬼婴,可都需要爸爸呢。
他得日夜受尽折磨,直到死去。
21
尘埃落定后,我抱着妈妈仅有的一套衣服,离开了王家村。
上车前,我看了眼前面泥泞不堪的路。
对外公说:“这一程,我们走过去吧。”
就这样,我们一老一少,沿着妈妈当年被拐卖来的路。
重新,一步一步地走了出去。
这路可真难走啊,每一步都得拼尽全力。
走得我眼眶止不住地发疼。
这一刻,我们等了十八年。
我最后回头,泪眼蒙眬的视线里,已不再有村落的影子。
只有妈妈站在远方,她梳着麻花辫。
用她十八岁的快乐模样冲我招手,无比明媚,
“段谨,你好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