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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年前,本市发生了一起特大连环杀人案,我们内部称之为“四·二九”案件。
一共死了六个人。
最后一名死者叫蓝晓琳,是大我七岁的邻居姐姐。
小时候父母离婚,我跟了我妈。为了养家糊口,我妈不得不去外地做生意,经常留我一个人在家。
街上的孩子拉帮结派,嘲笑我是没人管的“野种”“没爹的货”。他们连这些词含义都一知半解,就知道怎么用来攻击人了。
久而久之,这条街没人和我玩,谁都不愿意和“野种”扯上关系。
那时候我就知道,相比大人,小孩子的恶意不掺杂任何利益,非常单纯。
只有晓琳姐是个例外,她经常来我家,给我端来香喷喷的饭菜。
有一回放学路上,那几个小孩拦住我,嘴里一直不干净。我都有点麻木了,一声不吭。一直到他们说我妈是出去“干那种生意了”。
“对啊,说不定这个野种就是她做生意生下来的呢,哈哈!”
我抬起头狠狠瞪了带头的一眼。他们来劲了,五个人把我团团围住,拳脚雨点一般砸过来。
突然传来一声大喊“住手”,拳脚停了。
然后我就看见,晓琳姐拎着一个黑塑料袋冲过来,里面活蹦乱跳地不知是什么。她二话不说,朝带头的脸上抡去。
带头的吓了一跳。都是欺软怕硬的小孩,个个跑得比兔子还快。
晓琳姐的黑塑料袋裂开一个口子,一条鱼顺着水滑了出来,掉在地上噼里啪啦蹦,甩得我一脸鱼腥味。
连鱼都敢欺负我!我恼羞成怒,手脚并用扑上去抓。结果鱼太滑,直接冲我面门飞过来,尾巴结结实实扇了我一耳光。
我有点蒙,晓琳姐一把掐住鱼塞回袋子,拉着我就往家跑。
“这是张伯刚从江里钓上来的,回去给你做糖醋鱼。快点,死了就不好吃了。”
片刻后,盘里琥珀色的糖醋汁晶莹剔透,口中滑嫩的鱼肉化作鲜味。一阵风卷残云,这是我这辈子吃过的最好吃的鱼。
我边吃边哭。
“我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要那么说我妈?”
“世界上有两种人,一种人看到别人快乐就会快乐,另一种人必须要看到别人痛苦才会快乐。”
我似懂非懂,一抹嘴,一手的眼泪和酱油,然后拍拍胸脯说:“晓琳姐,我希望你快乐,以后换我来保护你吧。”
“行啊,”她笑着点湿毛巾给我擦掉衣服上的酱油,“这么喜欢保护别人,长大了当警察呗。”
“好!”
为了保护晓琳姐,我从此自学武功,日日苦练,家门前梧桐树上那一窝鸟都让我踢搬了家。
晓琳姐上大学后,有次放暑假叫我出来,装作漫不经心问我,男生一般喜欢什么礼物呀。
我一想,我生日确实快到了,这是要送我呀,顿时心花怒放。看着晓琳姐还跟我装作若无其事,我得意扬扬看破不说破。
当时班上流行用钢笔写字,我就一口咬定要“送钢笔”。
我还不厌其烦,精心帮晓琳姐在文具店里,挑选了一支蓝色钢笔。晓琳姐挺满意,蓝正好是她的姓。
她用小刀在钢笔上刻下收礼人的名字。我在一旁捧着脸,认认真真看着,抑制不住一脸笑容。
只见,她刻下三个小横杠。这不就是我的姓“秦”的开头三画吗?我有些不好意思,脸上渐渐发烫。
接着,她在旁边工工整整又刻下一个“工”。
我差点开口纠正说,搞错了,“秦”不是这么写的,但很快反应过来,这不是完整的“江”字吗!
笑容逐渐消失,脸上倒是更烫了。
我一抬头,好家伙,晓琳姐脸比我还红。她嗫嚅着,说自己交了个男朋友,叫江也,和她一个学校的。
晴天霹雳。
我回家就把“江也”刻在门前的梧桐树上踢。随着踢痕越来越深,我对江也这货的好奇也越来越重。
正好有个同学的哥哥也在萍海医学院读书。我就用一根绿舌头雪糕贿赂同学,让他帮我打听打听。
我满怀希望挖到一些江也的黑料,结果同学边舔着雪糕边滔滔不绝:
江也是学生会主席,妥妥的学霸,连续两年拿了国家奖学金,还是学校的文艺标兵。私下里女生们一致把他评为校草。
随着同学的舌头越来越绿,我的脸越来越黑。
很快,我就亲眼见到了江也。
作为一个正在最自恋阶段的中二少年,第一眼我就清醒意识到,我们之间的差距,不只是身高。
晓琳姐身边那个男人,在人群中熠熠生辉,不用介绍也知道是谁。
江也冲我露出一个看似阳光的笑容,抬手就要摸我脑袋。
我刚剃了一个板寸,丑得十分羞耻。本来我见到他就很不爽,这一碰简直触到我的逆鳞。
“怎么留着一个劳改犯头。”他还笑着火上浇油。
“晓琳说,我的生日礼物是你挑的。谢谢啊,我非常喜欢。”他持续火上浇油。
我低头汽水一瓶接着一瓶,满肚子的气。
那天结束,晓琳姐和我一起回家,小心翼翼问我:
“你觉得江也怎么样?”
我感觉,江也开朗帅气的外表下,藏着邪恶和残忍。没有什么原因,但我就是觉得,他是晓琳姐说的那种,看到别人痛苦才会快乐的人。
我打心底不喜欢他。
但我一抬头,看见晓琳姐期待的目光,顿时把话咽了回去。她早已把我当作家人,带男友见我,是希望得到我的认可。
“我觉得他,蛮好的。”
我撒谎,晓琳姐从来都能一眼看穿,但这次除外。她松了口气,滔滔不绝说起江也的各种好。
这是我做过最后悔的事。
七年来,无数次梦回那个傍晚,我都后悔没有把真实感觉告诉晓琳姐。
说了,她或许就不会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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