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这一夜睡得并不好,朦朦胧胧中做了许多怪梦:仿佛又回到小饭馆,个子矮小的中年男人用三轮车载着我到舅妈家门外,回过头向我要车钱,脸上布满了麻子,竟是阿光;接着,那棵孤零零的、已经枯死的槐树忽然长出新枝,从粗大的树干中传出年轻女人咯咯的娇笑,恍惚间我以为那就是表姐;一转眼,周姨恶狠狠地说,我就是你舅妈,我根本不认识你……
天刚亮,我便顶着黑眼圈起床了,没想到周姨更早。她端了盆水进来要我梳洗,本想简单抹两下,但想到一会儿要见舅妈,不得不细细打扮,并拿出随身的小镜子端详片刻方觉妥当。
在堂屋里,我终于见到未曾谋面的舅妈。她的面庞比我想象的更苍老些,整张脸的肌肉都松弛了,法令纹很深,唇角向下垂着,额头上是深深的皱纹。但她的身材保持得极好,苗条得似个少女。舅妈看上去态度淡淡的,多少有些疏离。我只好努力嬉笑着打圆场,问她表姐在哪。
“她前年刚嫁,婆家离这很远。”
“听我妈说,映容表姐好像比我大两岁,出生时妈妈还抱过她呢,没想到一晃就是二十多年……”
舅妈突然硬生生地打断我:“莫雪,你几时走?”
“啊?”我有些窘迫。
旁边的周姨见状忙上来插话:“你舅妈的意思是问你待几天,好更周到地招待你。”
“大概……五天吧。”
周姨好像松了口气,刚从外面进来的阿光却神色严肃,表舅妈则是面无表情。我只好讷讷地补充道:“也可能三天就走。”
“你自便吧,我最近身体不太好,先回房休息了,需要什么找周姨要。”然后,舅妈不再看我,从身边擦肩而过。
我尴尬极了,周姨上前安慰我说:“她守寡多年,脾气难免有些怪,别放在心上。”
阿光在一旁闷闷地问:“你干吗穿成这样?”
“怎么了?”我瞧着自己身上嫩粉色镶荷叶边的针织衫,“有什么问题?”
“在这儿不准穿这种衣服!”
“是啊,”周姨接道,“你也知道,你舅妈守寡这么久,见不得鲜亮年轻的打扮。莫雪,回头我给你找几件朴素些的,先凑合穿。”
周姨拿来的衣服穿上后衬得人仿佛老了几十岁。她盯着我换上,又让我把头上的彩色发夹拿下来。
于是,我也成了个保守土气的中年妇人。穿着这身上街难免有些别扭,可待在宅子里却有种压抑的感觉。舅妈在自己的房间避而不见;周姨表面很热情,其实看得出是皮笑肉不笑;还有那个阿光,总在角落里阴阴地监视着我的一举一动。
我向他们打了个招呼,说要出去买些女孩子用的东西,然后便飞也似的逃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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