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凤山的景色绝美,层峦叠嶂,壁立千仞。这种深山老林自然比二姨家的小山包要好看的多。可惜二姨去表舅家的时候是冬天,欣赏不到夏季一望无际层峦起伏的绿幕,秋天秀美无双的五花山。二姨回来之后,每每对老凤山的景色无限向往,只是两地路途太远,后期世道又太乱,与表舅两家断了联系好些年。二姨直到花甲之年才有机会再次去到老凤山。此时表舅早就去世,表舅妈也已经是风烛残年。物是人非,只有老凤山的山景依旧。二姨住了大半年才回来,将那满山风景深深映入心中。当然,还有听来的一些离奇故事。
老凤山中不仅猎物众多,原始森林中还有数不清的珍惜药物,那些百年人参、灵芝都是山里人家日常进山搜寻的宝物。只要找到一件,就能极大的改善家里的生活水平。自然,这些灵药只会生长在人迹罕至的深山老林中,等闲不得一见。
老凤山有个老采药人,大家都称他为跛脚六爷。他的经历也十分坎坷。少年成家,夫妻和美,只是夫妻二人十年不曾生育子嗣。家里老人在世时,总是催着跛脚老六休了不能生育的媳妇,再娶一房以续香火。可是跛脚老六却是深情,他和媳妇夫妻情深,宁愿认个干儿子忤逆父母,也不愿意休妻。熬到中年父母故去,两人带着干儿子过活。
跛脚老六靠采药为生,他的脚就是为了采药爬那悬崖峭壁摔坏了。但是摔坏之后,他并没有因此弃了采药这行当,反而越挫越勇,硬是锻炼的将那悬崖峭壁走的如履平地。他虔诚的供奉着山神爷,每当进山必定带足贡品。他上山就带一张弓,一条长麻绳,一个背筐,一块火石。到了采药季节,一进山就是十天半拉月的,等回来,除了身上多些划痕,并无大碍。满满一篓的珍惜山药,卖了足够一家人很好的生活。
很多附近的村民想要学他那登山的本事,跟他进了一两回山,无一不摇头退却。纷纷说这跛脚老六是山神爷眷顾的。咋的呢?那些人跟着他进山,只能跟在他后头捡些年头少的药材。真正价高的药材要度过两山间的一道天堑。那是山间一道百丈深的悬崖,底下是深深的沟壑,有深溪惶惶奔腾而过,带起缥缈的雾气。只见跛脚老六熟练地将麻绳上绑好v形铁,气沉丹田的一声大喝,将那麻绳远远抛出去,正好就挂在对面悬崖一棵老树叉上。再将这边的麻绳也缠在树腰上打个结,他就灵活得跟个猴子一样,顺着麻绳伶俐的爬到那边悬崖上去。深不见底的深渊上就这么一根细细的麻绳荡悠悠的牵挂着彼此来路。其他采药人皆望而却步。
正是这道天堑,将众多采药人阻隔于此。那边山上因为无人踏足,原始森林保持的更好,百米高的巨木冲天拔起,树身几人都合抱不住,树皮被厚厚的苔藓寄生,缠绕着手臂粗细的老藤。是灵芝最喜欢的生长之地。即便跛脚老六给大伙示范了过崖方法,还是没有人敢像他这么拼命。于是天堑两边像是两个世界,一个未曾被人踏足,一个已经被人开采多年。
就这样,跛脚老六凭着这门绝技驰名远近。渐渐的,跛脚老六成了跛脚六爷。他年纪也大了,不能再像从前一样灵活的翻越峭壁,想着对面山上那些灵药没人采摘浪费,他用了整整一个月的时间,在两道深渊之间搭了一条浮桥。浮桥用结实的麻绳和藤葛编织而成的锁链做支撑,用轻巧的树皮做骨。悠悠的横跨在悬崖之间,被猛烈的山风吹得上下起伏。这简陋的吊索浮桥在现在来看根本不能过人,在当时却是跛脚六爷能制作出来的连接两地最诚意的呕血之作了。他人老了,精力不如从前,这座桥耗光了他的体力。搭完这座桥,他就病了,断断续续的养了半年才好转。所谓卖油的娘子水梳头,他一辈子采了那么多珍惜的药材,自己却舍不得用上一点。这次生病也掏空了他的身体,他日渐衰老起来。他的干儿子人品还算不错,照顾他挺周到。不过他干儿子却有个恐高的毛病,也是因为这个原因,跛脚六爷的飞檐走壁工夫并没有传给他干儿子。
跛脚六爷总是惦记着对面山里那些药材,身体稍微好点就上山去那桥边看看。别说,这桥修起来后,真有不怕死的后生敢顶着山风的摇晃咬牙爬过去采药。六爷看着自己辛苦搭建的桥终于起了作用,心里很慰藉。每当看见有人背着药篓子上山,总是要叮嘱几句,除了注意安全,就是唠叨着见到山神老爷的供桌一定要虔诚下拜。采药人靠山吃山,也必须将信仰放在首位。那时候,穷是比死难受的事情,还是会有那么几个后生为了生计来回于浮桥之间的。这桥成了连接两地的唯一通道。因为附近屯子总出珍贵药材,名声甚至传到省城,总有大药铺跟屯子人预定药材,屯里人的生活得到很大改善,大伙都因此对六爷敬佩有加。
过了几年,六爷的结发妻子过世了。六爷再次经历了一次重大的精神打击。从此精力越发短缺了。他头发花白了,脊背弯曲了,腿瘸后从不拄拐的他也拿起了干儿子给做的一只槐木拐杖。没事的时候,他还是会费力的爬上这边的山崖。即便要花上比从前多几倍的时间。坐在吊桥边上,看着山那边的隐匿于山岚中的风景发呆。风雨将吊桥摧残的破旧,他就蹒跚着在周围砍山藤,剥树皮,想方设法的修补着吊桥。他干儿子过来苦劝他下山,让他不要再管这桥,下山安心养老,他却总是摇头道:“我爬了一辈子山,受了大山的济了。造这个桥也是想着,不能就我一个人得到大山的恩赐,那边山里的东西也得有人取了来为世人缓解病痛的。采药的人也能得了实惠。最近我总做梦,像是有个人告诉我,要守着这桥好好的,别断了来回的通路。我想,大山是怜惜咱们这些采药人的。咱们不多取,它就愿意给。这是咱们采药人祖祖辈辈在山里活着,供奉山老爷得的恩赐。大山让我守着桥,我就守着它。你不吃采药这碗饭,不知道这些规矩的。山神爷派给我这个活,我得干好。”他干儿子见他这么说,也不再阻拦,每当跛脚六爷想要上山时,他儿子就搀扶着陪他上山。
不久后,跛脚六爷的寿禄到了。他像是提前知道了自己的时辰到了似的,早早的将老婆给缝制好一次没穿的新衣裳换好了,静静的躺在床上等着他干儿子来。等他儿子到了,他交代了一个另所有人震惊的遗言。他要儿子将他背上山。他要死在吊桥边上,死后也要看着这吊桥。他儿子不敢违背父亲的意愿,只能趁着他还有气儿,背他上山。这是六爷心疼儿子。人死重如山,只有吊着这口气,他儿子才能背得动他。果然,俩人精疲力尽的来到山崖边,跛脚六爷只撑了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就咽气了。他干儿子依着他的嘱咐,在吊桥旁磊了一座石头坟,将跛脚六爷的尸骨葬在了里面。
随后的十几年,每当有采药人要过桥去山那边采药,总是先拜了山神爷,再准备一份贡品,对着吊桥边上的石头坟虔诚下拜。他们相信,跛脚六爷成了守住这浮桥的守桥魂。他们愿意用虔诚的信仰供奉这个奉献了神魂给大山和乡亲们的人。果然,即便那浮桥看上去再陈腐不堪,却总是顶住了一次次山风和暴雨的洗礼,依旧稳稳的悬挂在两崖之间。渐渐地,有传言说,跛脚六爷收到了足够的人间香火,成了新一代的山神爷。有人说看见了桥边有人影在修补吊桥,有人说自己过桥的时候遇到大风,差点被从桥上翻下去,他心里祈求六爷保佑,那山风就真的停了。总之,传言越盛,人们也越发信奉六爷有灵。
这是九月份,是山里天气最好的时候。往年这时候去对面都是最轻松的时候,风最小,雾在清晨就散了。可是带着鬼子来的这天,山间忽然起了大风,刮得人几乎站不住脚。鬼子的仪器摔坏了几个。只能决定改日上山。过几日再上山走到半路山里就笼罩起了大雾,五米之内都看不清人影,更别提要过桥了。第三次进山则遇到了鬼打墙,鬼子绕了一天还在原地打转。鬼子连续遭遇两次极端天气一次诡异事件,心下气恼,终于撕下了虚伪的伪善面具,将怒气撒在带他们上山的村民身上,认为他是故意挑选不好的天气带皇军上山,损毁了皇军的珍贵仪器。一定要杀一儆百吓住这帮愚民。于是将带路的村民捆在了森林里。只一个晚上,那带路的村民就被野兽吃的只剩下血粼粼的骨头架子了。
这下村民终于知道了这帮鬼子的真面目了。可是为时已晚,鬼子一旦撕下了伪装,狰狞的面目暴露出来后,对付不听话的人就狠厉起来。不带路?好,将你家里的姑娘剥光了当众侮辱,把你老娘绑起来练枪法。几个去过对崖的村民都被鬼子控制了起来,强逼着带路去对崖。瑟瑟发抖的村民手无寸铁,就那土铳能和鬼子的武器对抗么?他们只恨没早些看穿这些畜生的真面目,害了自己的亲人和乡亲。两个有胆色的采药人愿意带路,他们路上打着眼色,将这群鬼子引到了人迹罕至容易迷路的深山里,想要趁着地形优势伺机逃跑,将鬼子迷在这深山老林。可是他们的逃亡被鬼子发觉,两人都死在了鬼子的枪下。这队日本兵也是受过严格训练的,即便在山里迷路,也没有全部死在山里,几天之后,又被他们摸了出来。代价是有四五个鬼子死在了山里的野兽嘴里。这引发了鬼子的疯狂报复。他们发电报引来了更多的鬼子援兵,将山下三个屯子的人屠戮殆尽。那几天,山里的溪流是血红色带着腥味的,每当夜晚,就有远远的狼嚎响起,像是哀悼这生于大山的性命的逝去。
剩余了一个去过对崖的采药人,杜扁担。他的儿子被鬼子扣在手上,逼着他带路。鬼子捆着小孩儿做人质,发现一点不对就拿刀划他儿子的脸。杜扁担只能老实带路。进山前,他跪在山神老爷的供桌前哭的泣不成声。他知道他要引狼入室了。这是对不起大山对不起祖宗的事情。可是幼小儿子的哭声让他不得不这么做。他心里暗暗祈祷山神爷保佑,让他儿子能成功逃脱,他自己则愿意跟鬼子同归于尽。山风呜咽,狼嚎隐隐。鬼子看着这个他们眼中的马路那在傻傻的跪拜一根大树桩,纷纷大笑,他们当然不会尊重当地村民的信仰。甚至为了嘲讽,几个鬼子解开裤子,对着山神爷的供桌撒起尿来。
杜扁担恨的咬牙切齿,架在脖子上的钢刀却提醒他不能冲动行事。他带着鬼子上路。这次的进山很顺利,杜扁担终于将鬼子带到了浮桥边上。只是天色渐晚,鬼子只能支开帐篷露营,等到第二天一早再想办法渡桥。为了防止杜扁担逃跑,他们将杜扁担绑在了一棵大树上。他儿子则被扣在了帐篷里。他儿子走了太久的山路,一路上又惊又吓,早就精疲力尽的昏倒了。杜扁担心里五内俱焚,却没有半点办法。看着不远处的鬼子围着篝火唱着勾魂儿似的日本歌,庆祝找到了原始森林,杜扁担只盼着一道天雷劈死这帮作恶的鬼。
鬼子高兴的很,他们终于可以完成上司的命令了。扎营之前几个鬼子就在附近用枪打死了三头母鹿,不顾其中一头还带着崽儿,就在小鹿眼前将母鹿活活剥皮了。他们只取了鹿心鹿肝食用,将剩下的鹿肉就扔下不管了。杜扁担看到这种有违山神规矩的滥杀,心内知道,这帮鬼子已经没有了怜悯生灵的善良,彻底恶魔化了。对生命的漠视不止于人,甚至连不对他们产生威胁的动物也不会放过。
夜深了,篝火慢慢的暗了下去,那伙鬼子也睡熟了。杜扁担被绑着晕晕乎乎的,眼前似乎一个人影出现了。一瘸一拐的,拄着个拐杖的样子。是跛脚六爷!他心里狂喜,想叫却像是被蒙了嘴发不出声音。那人影在他面前站定,幽幽的道:“大劫到啦,这山要被霍霍完啦。我护不住你们,真惭愧啊。”杜扁担只想跟六爷忏悔,他不是自愿带这帮鬼子来这儿的!他只是想救自己的儿子!跛脚六爷似乎知道他的心里话,继续说:“不怪你,这是国难,国运如此。个人怎么抗衡呢。我也只能救你爷俩了。你明天过桥,不用担心孩子,过了桥你就跑,有多远跑多远,孩子我给你护着。日后自然能相见。”不行!杜扁担心里喊,我死也要拉着鬼子当垫背的。我要毁了这桥,不能让他们去对崖霍霍咱们山里的净土了。我要赎罪啊。杜扁担想哭却出不了声。跛脚六爷笑了。道:“这桥是我拿魂儿守着的,自然只有我能毁了它。你只管逃命吧,留着咱们采药人的根儿,记着这路,记着这桥,等糟心的时候过了,你还得把桥建起来的。”说完,那人影渐渐的淡了。一声狼嚎将杜扁担从梦魇中叫醒,那边已见天光。
杜扁担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见到了跛脚六爷的魂儿了。还是自己报仇心切,幻想出来的。一时间不分梦境现实。却被自己儿子的哭声震得彻底清醒。那边鬼子还没睡醒,听见孩子哭,一个不耐烦,猛地将孩子踹出了帐篷。这一脚正中孩子心口,孩子声音猛然而止,只剩下胸腔还在浅浅的起伏。杜扁担死命的挣扎,想要扑上去看看孩子状况,可是满腔的怒吼却全憋在了嗓子里。他又急又气又害怕,嗓子已经不能发声了。
过了一阵,鬼子起床整队要渡桥了。他们把杜扁担松绑,拿刀抵着让他先渡桥试试桥的结实程度。也不怪鬼子害怕,那桥破烂的简直一脚就能塌了,他们是不相信能承受住人的。杜扁担惦记儿子,可是鬼子却不让他去瞧。将孩子带到桥边,示意他过去否则就将孩子推到悬崖下。杜扁担只能咬牙过桥。路过跛脚六爷的石头坟,他重重的跪下狠狠的磕了三个头。他心中只盼望昨晚不是他的梦,现在他只能指望六爷真的能保佑他爷俩了。
杜扁担慢慢的爬上了桥。四下寂静,一丝山风都没有。那桥稳当的很,比平时他们过桥还要好走。鬼子看着他平安无事的过了桥,忽然那身影猛地向前窜了出去,径直往山林深处跑了。鬼子忙提枪瞄准,可是事出突然,山崖虽相距不远,林子里遮挡物却不少。鬼子并没有打中杜扁担。他们也没想到这个将儿子看的比命重的人竟然全然不顾儿子独自逃跑了。不过此时他们已经通过杜扁担试验了桥的安全性,能过桥就行,他们不在乎一个人的死活,天皇给与的探查任务是要完成的。
几个胆大的鬼子开始尝试渡桥,他们上去后,忽然起了山风,那桥摇晃起来,两端的绳子发出吱吱嘎嘎的响声,似乎不堪重负马上就要断了。鬼子连忙撤退,等他们回到桥边,山风又止住了。似乎在逗他们玩。他们不甘心,再次派一个人过桥,这次山风小了些,那鬼子顺顺当当的爬了过去。站在那边的山崖上兴奋的冲这边招手示意,让鬼子大部队跟着过桥。
果然,鬼子的头目示意大伙过桥,几个背着装备的鬼子陆续爬上了桥,那桥竟然承受住了几人的重量,待这几个人爬过了一半时,这边的鬼子像是受到了什么蛊惑似的,纷纷的往桥上走过去。爬到一半的鬼子吓得哇哇大叫,连连喊着日本话让他们等着,一次不要过这么多人。可是鬼子头目却不听,执意让所有鬼子都上桥。他自己也跟着爬到了桥上。只剩下杜扁担的孩子一个,愣愣的坐在跛脚六爷的坟旁。
原本只能承受三两个人的浮桥,这下上面爬满了鬼子。鬼子队长还大叫着让大伙快爬。他脑内充满了他的天皇陛下对他的赞赏,光明的前途就在桥对面的崖上。他冲动不已,似乎有人告诉他,赶快都过去。一阵山风席卷而来,那连接两崖的绳子忽然断裂开来。这时鬼子队长的头脑忽然清醒,那些脑内的幻象全部消失,眼前是急速变换的景色,他们十来个鬼子全都掉进了深渊里。凄惨的嚎叫响彻峡谷。远处传来阵阵狼嚎,似乎是雀跃着这伙畜生的死亡。
第一个过崖的鬼子吓傻了。他怎么都不明白,自己精明的上司为什么会下令让所有人都上桥。这桥明明压根都承受不住那些人的重量。他忽然想起杜扁担上山时拜的山神。是了,只有山神能有左右人心的能力,一定是山神在惩罚他们。他害怕了,这边是人迹全无的原始森林。他一个人,即便带着枪也压根不可能生存。桥已经断了,他也回不去对面。正当他举足无措时,身边却传来一阵阵的狼嚎。他惊恐的看到,树林间闪现了十几头狼,正狠狠的盯着他,呲着锋利的狼牙,马上要扑过来将他撕碎。他忙拔出腰间的枪对着狼一顿射击。几阵枪响过后,他才发觉,子弹打完了,眼前的狼却消失的无影无踪。似乎刚才的狼和狼嚎都是他脑内的幻象。
杜扁担并没有逃远,他听见鬼子的枪响就折返回来了。惦记着自己的儿子,他小心的借着树林的掩护回到桥边,看见了一个鬼子疯了似的冲着周围的空气射击,口中啊啊啊的大喊。等他醒过神发现,那鬼子似乎疯了,拿着空膛的枪还在不断的扣动扳机。就这一个鬼子在,杜扁担心里的仇恨忽然爆发了。死去的乡亲似乎在他耳边催促他去报仇。他猛地扑了过去,将鬼子压在身下,狠狠的掐住那鬼子的脖子。那鬼子被他的袭击惊醒了。反应过来也开始跟他厮打起来。这不是两个人在搏斗,是两头野兽。他们撕咬,捶打,用尽一切的方式要致对方于死地。终于,那鬼子在杜扁担杀红眼的拼命下翻着白眼咽了气。杜扁担也精疲力尽的昏死了过去。
梦中的跛脚六爷出现了。他的身影更淡了。他小声的对杜扁担说:“结藤吧,像我年轻时那样,你能行,儿子在对面等你呢。活着吧,这帮畜生早晚要滚出去的。你要亲眼看着他们滚出去。守着这山,信着山神。即便势弱,也不能丢了信仰。将供奉的香火延续下去。”
杜扁担醒了。他浑身是伤,徒手打死一个受过正规训练的鬼子,靠的就是一股血气,他自己也受伤不轻。他踉踉跄跄的跑到崖边。果然吊桥已经断了。只有一半的绳子还垂在崖边。杜扁担将绳子收回。想着跛脚六爷的话,他开始收集山里坚韧的树藤。和着先前的吊桥绳索编在一起。终于,长度足够了。杜扁担开始找结实的树杈捆绑绳头。不行,树杈不够重量,仍不到对面。换石头,也不行,石头卡不住对面的树杈。杜扁担试了一次又一次,从天明到天黑,再到天明。他终于找到了一整块鹿角。绑在绳索上,扔到了对面。卡在了树上。成了!他兴奋的直蹦。可是马上又愁了起来。他从没有攀爬过绳索,何况这是横跨深渊的。可是儿子在对面等他。儿子受了伤,再不过去来不及的。
救子的勇气鼓励着杜扁担,他狠狠的咽了口气。抓住了绳索开始爬。手酸了,不行,要再坚持。绳索晃动的太厉害,不行,要掉下去了!耳边传来跛脚六爷的声音。对,六爷说我能行!六爷是山神,他说我能行!十米,五米,一米。到了!杜扁担终于爬了过来。那根绳索承受住了他。松开手,落了地。他脚一软就倒了下去。
等他醒来,就看见自己儿子正趴在六爷的坟边昏睡着。他不顾自己磨破皮的手脚,忙过去试探儿子的呼吸。活着!儿子活着。山神保佑他们爷俩了!他们活下来了!杜扁担忙背起儿子下山。下山的路从来没有这么顺畅过。天黑没有野兽,没有大雾,没有山风。他及时的将儿子送到了山下懂医术的人家。捡回了儿子的命。
等父子的伤都好的差不多了,杜扁担带着儿子离开被鬼子霍霍的满目疮痍的屯子,隐入了深山。靠着打猎和采药小心翼翼的活着。他从不敢忘了跛脚六爷的嘱托,打猎采药之前一定祭拜山神,打猎留后,采药留种,将采山的规矩承续下来。
老凤山还是没有躲过鬼子的掠夺。这支考察队消失在了山间,鬼子派了更多的队伍进山。可是没有附近熟悉山路的人领路,他们没有找到那片世外桃源一样的原始森林。他们只在附近的山中大肆砍伐树木,大肆猎捕各种动物。将老凤山的至少一半资源都掠夺出境。各种木方,毛皮,药材从东北源源不断的运往日本本土,成为他们侵略的经济来源。在他们的打压下,老凤山的村民活的十分艰难。被迫成为劳工,给他们修铁路,扛木头,背药材,受尽了苦楚。人们不会长久受这种压迫,有血性的汉子总会反抗。是的,东北抗联在这里成立了小分队。他们在山间跟鬼子打游击,重创了鬼子的侵略士气。杜扁担的儿子就是抗联中最积极的一员,他依靠自己对地形的熟悉,每每带着队伍躲避鬼子的搜捕,连自己的同志都惊奇的说他是受了大山的青眼,否则怎么从来没有在山里迷路呢?他只是淡淡的笑。是山神保佑么?或许是吧。并不是每个人都会信这个,但是有信仰,心里就有底气。他知道爹爹是怎么从崖对面靠着一根藤条爬过来的,他也知道那些探测队的鬼子怎么离奇死亡的。这些事情他没对同志提过,只是深深的放在了心里。爹说,这些害人的鬼子迟早要滚回去的,他能做的就是,让他们滚回去的脚步再快些。
终于,日本投降了。杜扁担也已经老了。但是他始终记着跛脚六爷的嘱托。他再次爬上了山崖,看着对面茂密森林,倚在跛脚六爷已经半塌的石头坟,枯黄的眼中涌出泪水。他要重新建一条浮桥,连接两岸,让对面的珍惜药材能够再次为人所用。这是跛脚六爷用魂守护的大山的恩赐,是鬼子眼馋了那么久却没能弄到手的珍宝。
杜扁担的想法得到了儿子的大力支持。爷俩说干就干,他们花了一个月的时间收集材料。他们要重新造桥的事情传到村民耳中后,大量的材料被村民送了过来。桐油,铁丝,帆布,大伙将自己能想到的,造桥能用到的结实物件都贡献了出来。上头领导听说了,认为这是大事。鬼子觊觎的东西,我们一定要好好开发利用,那边的珍惜药材和珍贵的动植物都需要统计,保护,合理利用。那么建桥就是必要的。有了众人的支持,浮桥的材料更加齐备。
可是总要先连接上对崖的绳索。这个任务交给了杜扁担的儿子,只有他继承了杜扁担的功夫,能够徒手攀爬绳索。杜扁担和儿子没在意周围的眼光,先跪下给旁边那石头坟磕了几个响头,口中念念的祈祷着。随后在众人担心的目光中,杜扁担的儿子轻松的将加固的绳索抛向了对面,稳稳的卡在了树杈上。他如有神助般的爬了过去,将绑在腰间的另一道绳索也固定在了对面。很快,桥梁骨架便搭好了。一个月后,一座结实的新桥完成了搭建。杜扁担激动不已。他终于完成了六爷的嘱托。桥,回来了。
这座桥用了很多年,来往采药人将珍惜药材通过它运了回来。杜扁担跟儿子说,他死了也要跟六爷一样,在桥边立个石头坟,他也要守着这桥,帮着大伙看着山。是的,他没食言,后来这桥头,是有两座石头坟矗立在两边,像是守卫一样。即便多年后桥梁再次改造,这两座石头坟也并未被迁走,而是跟桥一样被加固,保留了下来。
二姨于花甲之年听了这个传奇故事,执意要去这桥边看看。表舅家的小辈实在不能违拗这个倔强的老太太,只能小心的带着她上山。山风阵阵,鸟声鸣鸣。二姨见了那两座石坟矗立在桥头。默然许久。她回头让带她上山的小辈去别处溜达溜达,她要自己静静的待一会。小辈莫名其妙,但也听话的走开了。二姨见周围无人,试着招魂。她想给这守着桥多年的灵魂以解脱。告诉他们,现在人们的日子好过了,不必再死守着这桥。他们可以安心的投胎去了。二姨失败了。也许这两个人是周围人心中山神的化身,坚定的信仰已经让他们脱离了鬼道晋升了神界吧。二姨并没有遗憾,而是欣慰。因为一般的守桥魂,是被迫的,或是用计,或是蒙骗,将人命害了将魂魄困守在桥内,不得轮回。这两个灵魂却是自愿奉献于大山。大山和民众也给与了他们对等的反馈。他们守住了中国人的坚韧和传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