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我的妈妈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是二姐写的悼词,这是她悼词的第一句话。
接着,二姐讲述了细节。
怎么督促我们姐弟三人读书、自强,在家庭经济最困难的时候,到集市上去卖爸爸捞上来的鲍鱼、海参。
而她之前,只是个中学教师,因为违反了计划生育,失业以后,她要像最低层的妇女一样生存。
可即使在这样繁重的生活压力下,做着自己完全不擅长的活计,妈妈还坚持每天辅导我们学习。
我们没有参加过一天课外辅导班,因为我们没钱上,但我们姐弟三人都考上了好的大学。
可我们姐弟三人眼看着成人,最小的弟弟也即将博士毕业,有能力表达自己孝心时,妈妈却走了。
老天不公啊。
二姐声音低沉,但感情真挚,反正我是没忍住,哭得一塌糊涂。
妈妈真是不简单,尤其是,她还有一个这么不靠谱的老公,就更不容易了。
来的人不算少。
妈妈那一代的亲戚都来了,还来了妈妈的三个闺蜜。
爸爸有个姐姐,嫁到了远地方,她致电抱歉,有事不能来。
也能理解姑姑。
大姐的同事来得最多,二姐的,也不少。
两个姐姐在单位还是有好人缘。
让我没料到的是,芳芳来了,她还带了七个我的师兄弟。
说实话,没有芳芳,我的师兄弟不会来这么多。
芳芳向我抱歉,她爸爸本来要来的,可临时有会,只能委托她来了。
我理解。
已经很感激了。
爸爸一直躲在角落里,他也不认识什么人,也不需要他来应酬。但即使他躲在角落里,他也非常显眼。
至少,他穿得最少。
他还是那身夹克。
二姐倒是给他买了件厚羽绒服,送到宾馆了,他也不穿。
今天来时,说天很冷,殡仪馆更冷,劝他穿,他仍然不穿。
等待骨灰的时候,我看不到他了。
我找到外面,发现他坐在一棵树下。
他根本不在乎外面的冬雪。
我系紧我的羽绒服,走了过去。
我默默坐在他旁边。
突然,我想起了我口袋里有一盒烟。
我平时不抽烟,但那几天抽了。
我给父亲递了一根,他居然也接下了。
我们父子俩抽了大半根烟,却一句话也没说。
我想,我得找个话题。
“妈妈走的前一天,突然醒过来,把我们三个人叫到床前,她说,她梦见你了,梦见你跟他告别了。”我说。
我本来以为,爸爸不会接话,他习惯沉默,我就打算自顾自地说下去。
没想到,爸爸说话了。
“是的,我跟她告别了。”爸爸说。
我很惊讶。
可爸爸似乎更震惊。
他重复了一遍。
“是的,我跟她告别了。”他说。
他脸上的表情怪异极了。
好像有什么难以置信的事发生了。
他看着我。
“我刚才说了什么?”他问我。
“你说,你跟妈妈告别了。”我说。
“真的?我真的那样说的?”他问。
“是的,而且,你重复了两遍。”我说。
他张大了嘴。
“这怎么可能呢,我怎么能说出来呢。”他说。
有什么不可能。
不过说说话么。
看不出来有什么不可能。
“你怎么跟她告别的?”我问他。
他更来精神了。
他望着我,一字一字地慢慢说话。
“我请朋友帮忙,进入了她的梦,向她告别。”他说。
他的表情比我还夸张。
简直是目瞪口呆。
“进入妈妈的梦?你的朋友还有这本事呢?”我问。
“是的,他有。”爸爸慢慢说。
“是什么朋友呢?能不能介绍我认识一下?”我说。
我觉得他是在吹牛。
爸爸果然摇头。
“不能。”爸爸说。
“为什么不能?”
爸爸倒回答我了。
“因为,我也再见不到他。”爸爸说。
我哼了一声。
“为什么见不到他了?”我问。
老爸古怪地笑了一下。
“因为,他走了。”老爸说。
“走了?你的意思是,他不在人间了?”我问。
老爸回答得模棱两可。
“既在,又不在。”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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