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爸爸在医院太平间呆了很久。
他倒一句话也没说。
一滴眼泪也没掉。
他帮妈妈整整头发,理理衣角,似乎怎么也看不够。
最后,还是二姐,把爸爸拽了出来。
我们领爸爸去吃饭。
他吃得很少,一句话也不说,只是在安排他的住宿时,他才开口说话。
大姐的意思是,想把老爸接到她家住,但老爸拒绝了。
“找个宾馆吧。”老爸说。
到了宾馆,他撵我们走。
他不想听我们安慰的话。
大概,他更想静静。
离开时,我回头看了看他,一瞬间,我感觉他似乎老了十岁。
没有约定,第二天一大早,我们姐弟三人都到宾馆去看爸爸了,几乎是一个时间到了,在宾馆碰上了。
我们再也没有妈妈了,只有爸爸,大概,我们都想对爸爸多表达一点儿我们的孝心。
即使是大姐。
可是,开了门,我们发现,爸爸跟昨天完全不一样了。
他似乎又恢复了活力。
昨天的疲惫似乎一扫而光。
我倒也说不上他有哪儿不一样,但他两眼炯炯有神,根本不是昨晚那个我们想照顾的老头儿。
感觉他身体里有股劲儿,比我这个年轻人还强。
他倒还是沉默寡言,我们跟他说,殡仪馆安排的时间,以及老家来的人怎么安排,等等,他都一句话也不说。
将来如何处置妈妈的骨灰,他才开口说话。
“海上。”他说。
大姐率先瞪起了眼睛。
“什么?你要把妈妈的骨灰撒在海里?”大姐问。
老爸点点头。
“你怎么这样绝情?”大姐大声说。
大姐有质问的意思。
老爸却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他也不解释。
二姐从另外一个方面启发老爸。
“妈妈走的时候交代了,怎么安排她,听你的。但是,如果,撒在海里,清明时候,我们如果想祭奠妈妈,该去哪儿呢?呃,还是留点念想好。”二姐说。
我其实更愤怒。
“为什么不买个墓地?你是想省钱吗?买墓地的钱,我来出。”我说。
老爸看着我。
“你别看我,我自己有钱,”我说,“我这几年做项目,导师给我发奖金了。”
“嗨,怎么能让你花钱呢,你还没参加工作,你将来要花钱的地方还多呢。”大姐说。
我瞧着大姐。
“这次,给妈妈买墓地,必须我来。”我说。
二姐当和事老。
“好啦,好啦,别争这个问题了,买墓地的话,咱们都出钱。”二姐说。
我们基本达成一致了。
我们又都瞧着爸爸。
爸爸苦笑了一下。
“你是什么意思?”大姐问老爸。
老爸不想说什么,但他显然有不同意见。
大姐却一直追问。
老爸只好说了。
“我,将来要在海上。”他说。
我们愣了一会儿。
“爸爸你岁数也不小了,也该注意身体了。”二姐说。
老爸笑。
似乎,病痛永远不会发生在他身上。
“不如,你以后就在京城生活吧。”二姐说,“我们姐弟三人都在京城,都能经常陪陪你。”
老爸没有任何犹豫,就摇头拒绝了。
大姐有点恼。
“老爸他怎么会在京城住呢,京城又没地方下海,也不能潜水,更别说捞海参了。”大姐说。
大姐是讽刺老爸。
老爸倒也不在乎。
“不过,老爸,说实在的,即使你在京城呆不惯,你要回咱们老家生活,你以后也尽量别去海里潜水了,那实在是太危险了。”二姐说。
爸爸也没有同意。
“没事。”爸爸说。
我插话了。
“怎么没事,你不见得比人家的脸白,人家能淹死,你就能没事?更何况,你还总是喝完酒去潜水。”我说。
“是的,爸爸,就算是以后去潜水,也别先喝酒了。”二姐说。
二姐是又退了一步。
可爸爸还是不同意。
“没事。”爸爸说。
“没事?怎么可能没事?”我说。
我的声调大了不少。
二姐向我使眼色,意思是,我要平静一点儿。
二姐又让步。
“就算是要潜水,就算是喝了酒,那你以后能不能穿潜水服下海,你看,咱们那儿的海碰子,现在就没人不穿潜水服下海了。”二姐说。
“没事。”爸爸依然说。
大姐也提高了调门。
“别劝他了,他就是个倔老头儿,谁的话也不听,一点也不负责任。”大姐说。
爸爸只是苦笑。
“怎么,说你不负责任,难道说错了?”大姐问他。
爸爸没回答大姐。
“你要是出事了,你想想看,我们该多难受,你就不替你的儿女想想吗?光顾自己好玩。”大姐说。
“我不会出事。”爸爸说。
“你为什么不会出事?难道你是神仙吗?”大姐质问他。
爸爸笑而不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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