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重症监护室在大姐的医生休息室楼下三层，这所全国知名的医院病人多，我们就没有等电梯，而是直接从楼道走下去。

　　我们姐弟三人什么话也不说，匆匆走了下去。

　　我有种不好的预感。

　　大姐、二姐大概也有类似的感觉，我们悄无声息，什么话也不愿说。

　　妈妈躺在病床上，身上接着各种仪器，她焦急地盯着门口，我们走进来了，她才放松下来。

　　她的精神看着还不错。

　　她在向我们微笑。

　　二姐冲过去，握住了妈妈的手。

　　“妈妈，你醒啦。”二姐说。

　　二姐是最善解人意，我和大姐就不行了，我俩就脾气暴躁，不会像二姐那么会关心人。

　　妈妈挨个看我们姐弟三人。

　　目光慈祥。

　　她保持微笑。

　　“扶我坐起来。”她说。

　　二姐调整按钮，床头抬起来了。

　　妈妈指指杯子。

　　“我要喝点水。”她说。

　　她喝过水，深吸了一口气，才又睁眼看着我们姐弟三个。

　　“我恐怕不行了。”她说。

　　说得倒平淡。

　　但连我都想哭了。

　　二姐率先作出反应。

　　“什么话呢。你的情况正在好转。”二姐说。

　　妈妈笑着摇摇头。

　　“我知道。我自己有感觉。”她说。

　　我们正在找词儿想安慰她时，她又说话了。

　　“你们的爸爸已经跟我告过别了。”妈妈说。

　　我们姐弟三人面面相觑。

　　爸爸来告别？

　　妈妈在说胡话呢。

　　二姐顺着妈妈的话说。

　　“爸爸是怎么跟你告别呢？”二姐问妈妈

　　妈妈的脸上泛起了红晕。

　　像少女一样娇羞。

　　“我正做着乱七八糟的梦时，你爸爸来了，他全身闪耀着光芒，来到我的面前，像神一样，真的，真的像神一样，闪闪发光。”妈妈说。

　　妈妈有骄傲的语气。

　　我们三人不禁莞尔。

　　看来，老爸真是妈妈实实在在的男神啊。

　　“他跟你说什么了？”二姐轻声细语地问。

　　“他向我道歉，他说他有事，不能来送我了，只能以这种方式跟我告别。”妈妈说。

　　大姐忍不住哼了一声。

　　“他有事？他能有什么事。”大姐小声说。

　　妈妈瞪了大姐一眼。

　　“他是真有事。唉，以前我是误解他了。”妈妈说。

　　“可他能有什么事呢？”大姐追问。

　　妈妈摇头。

　　“我不知道是什么事，他也没有告诉我，但肯定是有事，还是重要的事，天大的事。”妈妈说。

　　嘿嘿，一个海碰子能有什么天大的事？

　　大姐还想说两句时，二姐向他使眼色，她才住了嘴。

　　妈妈瞧着我。

　　那眼神我永远难忘，似乎有无尽的爱意。

　　“你爸还提到了你。”妈妈对我说。

　　“我？他说什么呢？”我机械地问道。

　　“他因为你向我道歉。”妈妈说。

　　我莫名其妙。

　　干嘛因为我道歉呢？

　　“当初，他坚持要你，可那时还在搞计划生育，如果生了你，我就会失业，丢了那个教师的职业，但你爸爸坚持要你，无论如何也让我生下你。”妈妈说。

　　这我倒知道。

　　据我所知，爸爸好像是三代单传，因此，爸爸说什么都要生个儿子。

　　尽管，那时候计划生育管的很严，生了我，妈妈就会失业，但爸爸还是逼着妈妈生下了我。

　　“你爸爸说，他在生你的这件事逼我了，让我丢了中学教师的职业，他一直很内疚，特意向我道歉，”妈妈说，“其实呢，我只是假装生他的气，你一降生，我就觉得，我实在是太幸福了，什么工作也抵不上我这个可爱的儿子呀。”

　　妈妈亲昵地对我说，可我已经快博士毕业了，不是小宝宝了。

　　我有点脸红。

　　“我以前老拿这事挤兑他，说他自私，为了要个儿子，让我失业，其实，我是真感激他，感谢老天，让我有个你这样的儿子。”妈妈说。

　　她看着我，似乎怎么也看不够。

　　我虽是三代单传，但爸爸很少跟我说什么，倒是妈妈，明显地偏心我一些。

　　大姐、二姐也笑了。

　　她俩理解妈妈的偏心。

　　妈妈叹了一口气。

　　“唉，我是太喜欢挑你们爸爸的毛病了，太不理解他了，现在呀，我特别后悔，我以前要是能对他好一些就好了。”妈妈说。

　　二姐安慰妈妈。

　　“爸爸不爱说话，也不交流，谁能理解他呀。妈妈你做得不错啦。”二姐说。

　　妈妈摇头。

　　“不，我真错了，不该对你们爸爸那么不好。”妈妈说。

　　大姐插嘴了。

　　“你怎么对爸爸不好啦？反倒是他对你不好，你来京这两年，他甚至一次也没来看过你。”大姐说。

　　妈妈替爸爸辩解。

　　“他有事，不能来。”妈妈说。

　　“切，他能有什么事，不过是耽误他下海游泳了。”大姐说。

　　妈妈摇头。

　　“我以前也是这么想，但现在我才知道，他是真有事。虽然，他不告诉我是什么事，我现在也明白过来，一定是特别特别重要的事，而他不方便跟我说，只能瞒着我。”妈妈说。

　　特别特别重要的事？

　　似乎，爸爸是什么重要人物，执行着什么重大任务。

　　我们姐弟三人都笑了。

　　但没人再跟妈妈唱反调。

　　妈妈清了清嗓子，语气也郑重起来。

　　“你们以后要对爸爸好，他很不容易的。”妈妈说。

　　没有商量的余地。

　　我们知道，这是妈妈的嘱托。

　　我们姐弟三人点头。

　　“丧事办得简单一些，我想回咱们的老家，后面的事情交给你们的爸爸吧，他会把我安排好的。”妈妈说，她似乎在说别人的事情。

　　我们都禁不住流泪了。

　　妈妈又示意我靠近一些。

　　她握住了我的一只手。

　　“我最担心你呀，你一定要好好的。”妈妈说。

　　二姐在一旁说话了。

　　“放心吧，我们会照顾好弟弟，直到他成家生子。”二姐说。

　　二姐像是在向妈妈承诺。

　　还是她了解妈妈，妈妈点头了。

　　“但我还是担心你，”妈妈对我说，“不知为什么，想起你，我就特别揪心。”

　　我勉强笑了笑。

　　“别担心我，我挺好的，放心。”我说。

　　我觉得，我长得算是一表人才吧，我的导师也挺看重我，可见的未来还是比较光明，没有什么值得担心的。

　　妈妈是过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