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天黑以后,如尘被提去审问。
整整过去两个时辰,他还没有回来。
大家有点焦躁不安了。
虽然,没有任何人说起,但大家都担心如尘的安危,这是显而易见、心照不宣的。即使我们是无恶不作的坏人,但一个人如果知道我们最隐秘的事,那这个人就可以算做我们的朋友了。
即使是快手,最冷酷的家伙,也是如此。
终于,如尘被送了回来。
他居然毫发无损。
这太奇怪了,平常我们过堂,怎么也得被打几下,流点血,而这个如尘就真的跟出去串串门似的,平平安安地就回来了。
不简单的家伙。
快手从碗里拿了块窝窝头,递给如尘。
“吃吧。”快手简短地说。
快手的话虽然简短,但我们每个人都能感觉到快手的温柔。
还从来没见过快手这么对人。
居然还给如尘留个窝窝头。
如尘显然很领情,连连对快手点头感谢。
如尘慢悠悠地吃了起来,啥都不说,搞得我们都忍不住了。
“你是什么情况啊?”快手问。
“哦,没什么。”如尘说。
快手不相信。
“不可能,没什么情况怎么审了那么长时间。”快手说。
如尘苦笑。
“县长不相信我,翻来覆去地问。”如尘说。
我们面面相觑。
“是县长亲自审问你的?”我问。
“恩,是。”
县长那可是个活阎王啊,县长原来是正规部队的一个连长,打仗打散了,领了两百多个士兵跑到这儿了,先做保安团长,又做了县长。绝对的杀人不眨眼。被他审问,那就是在鬼门关上走了一回。
“县长没有对你上刑?”我问。
如尘摇摇头。
“怎么可能呢,这县长可是心狠手辣。”我说。
我尝过他的厉害,他审问完我,我整整躺了一个月才能下地。
“他是恐吓我了,但最终还是没有动手。”如尘说。
猴子哈哈笑起来。
“你是不是也给他看相了,所以他才手下留情?”猴子说。
如尘缓缓地摇头。
“很奇怪,我看不透县长。”他不无遗憾地说。
我们都挺奇怪的。
在我们心里,如尘已接近神人。
“还有你看不透的人呢?”猴子问。
“有,很少,但县长是其中一个。我完全看不透他。”如尘说。
“为什么呢?你为什么看不透他?”
“我也想不出来原因。也许,我们命里相克吧,大概我前世做过对不起他的事,这辈子得还债,所以,我完全看不透他。”如尘说。
我们听得不太懂。
“你脖子上的念珠呢?”快手问。
他一问,我们都看出来了,如尘脖子上空空如也,那串土黄色的念珠不见了。
如尘仍然苦笑。
“唉,都是那串佛珠惹的祸。”如尘说。
“怎么回事?”
“那串佛珠大有来历,可不是简单的玩意,那是人骨做的佛珠,全是得道喇嘛的骨头,天葬之后剩下的头顶骨做的,非常珍贵稀有。”
“是么?”快手说
他有点遗憾。
这么珍贵的东西,他居然没有看出来,大大对不起他的职业。
“县长认出了那串佛珠,然后,我就倒霉了。”如尘说。
“什么意思?”
如尘叹了口气。
“县长告诉我,他年轻时挺穷,在一个富户家当长工,那串佛珠是一个密宗的高僧送给那家富户的,供在正厅,县长天天见,所以,他认识那串佛珠。在县城的城门口,看见我脖子上挂着那串佛珠,他一眼就认出来了,因此,他让大兵把我抓了起来。”如尘说。
我们相互看了看。
“他怀疑你是小偷,偷了那佛珠?”快手问。
如尘摇头。
“不,他怀疑我是土匪。”如尘说。
我们哈哈大笑。
“你?是土匪?”我们说。
他那个笑嘻嘻的样子是跟土匪不搭界。
如尘跟着苦笑。
“那家富户被土匪洗劫了,家里的东西被抢了一空,虽然是老家发生的事,县长也知晓。我既然带着那串佛珠,他就怀疑我是土匪,或者,跟土匪有什么关系。”如尘说。
这倒是合理的判断。
“你是土匪吗?”猴子乐哈哈地问如尘。
“当然不是。”
“那你怎么搞到那串佛珠的?”
如尘又叹气。
“我其实只是想做件善事。”如尘说。
“善事?”
“是啊,我在路上碰到了一个姑娘,满脸愁色,还带着孝,只有一个老态龙钟的下人给她驾着一辆驴车,我就发了善心,就对那姑娘说了几句话。”如尘说。
大家没插言,等他继续往下说。
如尘歇了一会儿,继续说了。
“我对那姑娘说,别走那条路了,往回走,再选另外一条路走,因为,前面的路对她不太吉利。姑娘开始不信我的话,我又对她说了两句,她才相信。”如尘说。
“你对她说了什么?”
“我告诉她,前面有人等着抢劫她。姑娘一脸的无所谓,她说她们家刚被土匪洗劫一空,父亲被土匪打死了,她只好去投奔西安的大伯父,身上的盘缠都是找人借的,没什么钱,她不怕强盗来抢。我只好对她说了实情。”如尘说。
这家伙就是喜欢卖关子,又停下来不说了。
我们有性子急的,催他赶紧说,是什么实情。
“我告诉那姑娘,前面等着她的人,不是抢劫她的财产,而是抢劫她这个人。姑娘还是不信,我只好把那个人的相貌告诉了姑娘。那个人也是她家的下人,平时就垂涎姑娘的美貌,姑娘落了难,他就动起了坏主意,在姑娘必经的路上等着姑娘,而且,他有他的计划。他想强暴了姑娘,生米做成熟饭,虽然,姑娘家的金银财宝都被抢光了,但姑娘家还有两千亩地,那土匪抢不走,姑娘又是唯一的继承人,抢了姑娘,就等于抢了二千亩地。”如尘说。
这个下人的算盘是打得挺精的。
不过,这些事,如尘是怎么知道的呢?
如尘还是老一套,对这个问题避而不答。
“我又跟姑娘描述了那个下人的长相,姑娘才相信了我。”如尘说,“她临行前,那个下人以关心的口吻打听过她的路线。我们又同行了一段路程,走到另一条安全的路上才跟她分了手。那个姑娘为了感谢我,把她包袱里的那串佛珠送给了我。土匪把值钱的东西都抢光了,那串佛珠不起眼,没有被抢走。她就只能送我那串佛珠,来表达她的心意,希望我不要嫌弃。我知道那串佛珠的来历,我告诉她,这佛珠太珍贵了,我受之有愧。她的态度反而更加坚决,一定要送给我。唉,真没想到啊,那串佛珠会给我带来这么大的麻烦。”
原来是这么回事。
“你跟县长解释了吗?”我问。
“我说了,我告诉他,那串佛珠是一个姑娘送给我的,我还描述了那姑娘的相貌,但县长将信将疑的。他向我要证据,问我有什么证据能支持我的说法。”如尘说。
快手打抱不平。
“嗨,这能有什么证据呢,送就是送的,难道还得附一份证明不成。”快手说。
如尘呵呵一笑。
“县长不管那么多,他不讲理,我拿不出来证据,他就要对我上刑。我又想起来一件事,他可以给那个姑娘写信,那样,那个姑娘就能证明我的清白。”如尘说。
“你有那姑娘现在的通信地址?”快手问。
如尘又笑。
“县长也是这么问我的,好像还挺迫切的。”如尘说。
“迫切?”
“恩,县长好像对那个姑娘挺上心的,反复问那姑娘的情况。”如尘说。
“哦,县长想癞蛤蟆吃天鹅肉呢。”猴子说。
骂县长是癞蛤蟆确实挺解气的,大家都微笑起来。
快手有件事不太明白。
“那个姑娘干嘛告诉你通信地址啊,难道还期望你这个道士给她写信?”快手问。
如尘摇摇头。
“姑娘当然没给我通信地址,对县长,我不得不那么说,要不然,解释不过去。我只是知道那姑娘现在在哪儿。”如尘说。
“她现在在哪儿?”
“在西安的一个女子学校念书。她找到了她的大伯,安顿下来了。”
快手不可思议地打量如尘。
“真的?”他问。
“当然。”
“你到底是怎么知道的?这儿离西安好几百公里,你怎么知道?”
如尘笑而不答。
真没办法,我们反正都被他唬住了。
“县长说,他会给那姑娘写信,如果,那姑娘能回信证明我的清白,就会放了我。”如尘说。
猴子想逗如尘。
“如果那姑娘不回信呢,那你岂不是要把牢底坐穿?”猴子说。
如尘倒蛮有信心。
“那姑娘不会不回信。”他说。
“嘿嘿,那可说不好,万一,你提供的通信地址是错的呢。”猴子说。
“不可能错。”如尘自信地说。
快手把他的铺位让给了如尘,这样,如尘就睡在我的旁边。子时的时候,我发现,如尘还没睡着。
他虽然背对着我,但我能看到,他那露在外面的一只尖耳朵在黑暗中一动一动的。
好特别啊。
我没出声,悄悄观察着他。
没想到,快手突然转过身,直愣愣地望着我。
我有点尴尬。
“怎么还没睡呀?”我悄声问他。
“哦,在想事。”他说。
“想什么呢?”
“想县长。”他说。
“县长?”
“是啊,我在想,我怎么就看不透他呢,莫非,他真是我前世的怨家债主。”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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