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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者来信:
我想知道全部的真相。
高考后的那一天,陈松杀了秦悦,与秦家达成一致,将此事压下。秦家搬离了小镇,陈松处理了尸体。他们安排得明明白白,警方都无需介入。
只要找到真正的尸体,我就能想办法旧案重提,让警方介入,还秦悦公道,也让我自己安宁。
我在窃听陈松心理治疗的过程中,寻觅我想要的信息,也顺便得知了更多的秘密。
九十年代那会儿,陈松不止作案一起,他是惯犯。成为鬼才的最佳方式,就是把自己变成魔鬼。为了写出精彩的恐怖剧情,他在旅居途中屡屡作案,寻求灵感刺激。
由于旅居灵活性强,又是无差别作案,那时候技术条件也有限,他逃脱法网至今。
后来他收手了,如愿成了鬼才作家,但由于对恐怖探索过深,曾经做过的孽对他造成了反噬,严重侵蚀了他的正常生活,以至于不得不频繁接受心理治疗。
他将他做过的事详细讲出来,一遍遍讲给钟宛听,由钟宛帮助他一点点脱敏、遗忘。他每讲一遍,就多遗忘一点。几年下来,他已遗忘大多数作案细节,得以安然入睡了。
而我旁听了三年,也知道了更加完整的真相。
我曾穷尽不同人的角度,去还原当年流传在小镇中的丑闻。我找过高中同学,找过秦悦的母亲。
我以为我早已知道了真相。直到看见陈松的角度,我才明白我所想当然的一切,从最开始就该全部被推翻。
那一晚在出租屋里,我摘下窃听的耳机,看着天花板发了很久的愣。我失去了思考能力,唯有哭泣。
我抱着膝盖,蜷缩在被窝里,哆哆嗦嗦,哭了整整一夜。
真相是多么残忍啊。
高考后的那一天,秦悦去了陈松家,此后没有人再见过她。
我站在那扇虚掩的门前,我是最后一个。
但我看见秦悦了吗?
没有。
我没有推开那扇门。虽然我在梦中推开了无数次,但当时我没有推开,我离开了。
我本身就是内向孤僻的人,遇事从不主动争取,没有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执念,连青春期的一腔孤勇都转瞬即逝。旁人觉得我清高,其实我只是胆怯。
我非常胆怯,也非常知趣,只需要察觉到一丝端倪,我就会主动退一步,再顺势退九十九步。
我不仅退缩,还自以为是。直到事情过去了十年,我才打破想当然的惯性思维,真正搞清楚那扇我没有推开的门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那一天,秦悦独自一人去了陈松家。
陈松热情招待了她,邀请她到楼上书房看小说。
可是二楼那扇门背后,没有书架和小说,只有一张床,和刀斧一类的凶器。
秦悦进了那扇门,迎接她的便是惨无人道的强暴与虐杀。
原来我和秦悦期待了一个月的约会,竟是魔鬼的邀请。陈松约我们来他家,本就计划着要杀了我们。
秦悦提前一天先来了,他便先下手了。
陈松对小女生的纯情告白不感兴趣,他强暴了秦悦,又捅了她二十多刀。
行凶过后,陈松把刀扔到一边,看着秦悦抽搐了一会儿,往门口爬。他没有阻拦。
那是本能的求生意志,是回光返照。被捅二十多刀,必死无疑。
她拖曳着一地的血痕,往门口爬去,唯一的念头就是离开这个可怕的房间。
门是虚掩的,露出一道门缝。她终于爬到门口,伸手要把门拨开。
却透过门缝,看见她的好友上了楼梯。
那一刻,她忽然清醒了。
她想喊住我,叫我不要过来。
又唯恐惊动了陈松。
我的朋友秦悦,她很了解我。
她知道我是胆小又知趣的人,我是刮奖刮到言字偏旁就不会继续刮的人。
我是站在那扇虚掩的门后,察觉到一丝端倪,就会转身就走的人。
秦悦在生命的最后,拼尽全身力气,装出叫人误会的暧昧嗓音。
喊了陈松的名字,喊给我听。
她伏在地上,满是血的手伸向前,亲手关上了那扇门。
……
我和秦悦从小一起长大。我们之间有过欢笑,有过妒忌,有过信任,有过猜疑。最后那一天,我们还各怀心思互相算计。
可是生命的最后一刻,秦悦还是保护了我。她亲口毁掉自己的人格,把无比痛苦的强暴变为合奸;她关上那扇虚掩的门,亲手捻灭残存的求生欲。
而我对此,毫不知情。
我用一个月的时间诋毁她,用五年的时间怨恨她,又用了五年的时间,想尽办法摆脱她。
直到事情过去了十年,我才真正打开那扇门,真正意识到,我的朋友秦悦虽然开朗外向,但也不是那种随随便便的女孩。我明明没有亲眼所见,却想当然地盖棺定论。我竟从来没有存疑过。
秦悦很了解我,我却不相信她。所以现在她惩罚我,叫我知道真相,从此我余生都无法安宁。
我将永远无法摆脱她,永远无法摆脱痛苦悔恨的心,永远面对这样一个卑劣又愚蠢的自己。
这是最恒久的痛苦与折磨。
故事到这里,就结束了。但是为赎罪而存在的人生,才刚刚开始。
我写下这封长信,怀着一颗惶恐的心,向你们讲述我的亲身经历,只为了现在问一句:你们愿意陪我一起,承受恒久的痛苦吗?
我无法用激烈的方式复仇宣泄,我没有杀人放火的胆量,也不忍心让您的才华从此埋没。
我只能尽我所能,为我们三人的余生做好安排。
陈松先生,对于作家来说,失去灵感是很痛苦的,是吗?痛苦到不得不选择封笔来逃避。
但是作为您忠实的读者,我是万万不能接受您封笔的,请您务必继续写下去。
如果有一天,我发现您写不出精彩的作品了,我会将心理治疗的录音曝光给媒体。
要知道,秦悦一案确实没有警方介入,但是还有几桩案子的受害者尸体被发现了,警方立了案,至今悬而未决。
我一直很喜欢您的小说,请您无论如何都要绞尽脑汁去写作。我会像之前那样继续观察您的生活,希望您每天都能好好工作。
另外,您的妻子钟宛,爱您爱到作为您的心理医生,聆听了那么多丧心病狂的罪行,却不仅没有告发您,还嫁给了您。这点让我无法理解。但不论如何,她都是我的朋友。
这些年与她做朋友,我很开心。我不希望我们的友谊就此结束,我想和她做永远的朋友,如此我才能在痛苦之余,聊以慰藉。
虽然我现在摊了牌,但并不影响钟宛继续做好一个合格的朋友该做的事。如果这点要求无法满足,如果她不能继续为我提供情绪价值,我同样会将一切公之于众。
从今天起,我每天都会设定好次日定时发送的邮件,每天手动调整延后一天。如果某天我不幸身亡,无论是意外还是人为,这些信息都会于次日自动发送给媒体。
我会每天记得修改邮件发送日期,每天提醒自己那件让我一生中最后悔的事。我将如西西弗斯一般,将那块巨石周而复始地推上去。
以上,如果您同意,请您一会儿将这封信夹在您亲笔签名的小说中,还给我。
祝您安好!
您忠实的读者
2008 年 12 月 14 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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